七岁的沈少爷非常、非常不满。

不过是躲了小舅舅摸他头的手,凭什么罚他在院子里面壁温书!府里闻嬷嬷家的小孙女都比他高了……闻嬷嬷把人带到下厨的时候他都看见了……

明明一样大,为什么他会比一个小女孩矮啊!

沈镜盯着面前平平无奇的墙,叹了一口气。

好吧,虽然他不仅躲过了小舅舅的抱抱和摸头,还因为昨天看书熬太晚,不小心在家宴上打瞌睡了好吧好吧就算这是他不对,那也没必要放他在这种偏僻的小院子里吹冷风呀。

小舅舅尽会使坏,爹爹和娘亲还不帮他。

沈镜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又叹了一口气。

然后又饿又冷的沈少爷猝不及防地被一颗青梅子砸中了。

他抬起头往上看,就看见高高的围墙上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浑像不受冻似的,穿了一件薄薄的浅青色直裾,两条腿晃来晃去,露出一小截脚脖子。

“喂,小呆子,你知道沈镜是哪个院的吗?”

少年脸上的笑容又灿烂又明媚,硬生生驱走了这阳春三月带霜的冷月。

沈镜抱着书,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人在找谁,顿时不乐意地拉长了脸,道:

“你是哪里来的小贼!”

他躲到一棵树后,一伸手折下半残的梅枝,使了好大劲往墙上一扔。没成想高度不够,连少年的脚都没挨着,惹得少年叉起腰来哈哈大笑。

“你!你找沈镜做甚么?”沈镜心里气得跳脚,总还算记得父亲的教导,耐下心思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袍,板着一张脸问。

“我听他们说,御史大夫沈大人家的公子天资过人,小小年纪就熟识四书五经,还能吟诗作对。”

少年骄傲地抬起下巴。

“我来嘛,就是见识见识这个小神童!”

沈镜听他这样夸自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书页,神色便缓和许多。

少年打量沈镜这一身穿衣打扮皆是不俗,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一双无辜又乖巧的明眸眨了眨,拉长了调子说:

“欸,你不会就是那个沈少爷”

“没错。”沈镜点点头。

“……的书童吧。”少年一个大喘气说完了话,耍了沈镜一通,自己先坐在围墙上捂着肚子笑起来。

沈镜正是又气又恼时,打定主意去找来下人,把这个出言不逊的小贼拽下来,不想一抬头看他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只有一小半身子还挨在墙沿上,当即开口提醒道:

“你”

就见那少年直直地落下来,翠色衣袍在空中翻飞鼓荡,活似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青鸟,突然便摔在了地上。

沈镜慌了神,一下子从梅花树下蹿了出去,见少年发绳也松了开来,头却埋在衣袍乌发里一声不响。到底是个小孩子,没经历过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想到方才那个神气活现的少年一下子便没有了气息,沈镜晃了晃他的手臂,有些着急。

“你没事吧!刚刚还说大话,没本事就不要从那么高的墙上跳下来啊!”

“快醒醒啊……”

伴随着一声轻笑,一只手揽住沈镜瘦弱的腰背,把他往下一拉。瞬息间,天旋地转,乾坤倒置。

少年脸上沾了一点点灰,将沈镜扑在身下,眉眼弯弯,笑容灿烂。

“啊哈我是用脚着地的啦,沈小少爷。”

“还有哦,那座墙对你来说是很高,对我就不一样了,嘻嘻。”

他伸手在沈镜的眉心调皮地一按,被沈镜不耐烦地挥开了手,一起被扒到两边的,还有少年散乱下来,勾得沈镜脖颈微痒的发尾。

“竟然耍弄我”忿忿不平的吸气声。

“嗯哼,”少年起身,把沈镜从地上拉起来,又将鼓着腮帮子的小少爷抱了个满怀,眉梢眼角都是欢快的气息,“不要生气了嘛!我道歉我道歉,小公子高人高谅,原谅我,好不好?”

仗着自己比较高,他低头清掉了沈镜头上沾到的草屑尘土,一脸可怜相地眨了眨眼,小声道:

“我是北边秦府的二少爷,秦枕危,今年十二岁。”

秦枕危微微弯下腰,凑到沈镜跟前。

“我特别、特别想和传说中的沈公子认识一下,所以就悄悄爬你家墙了,你应该不会嫌弃我的吧?”

“……沈镜,七岁。”

沈镜气鼓鼓地撇过头去,不甘不愿地在秦枕危的衣服上揩了揩手上的灰。

哼。祸事成双。

沈少爷和秦二少爷究竟是怎么混熟的呢?

这一点,两家的恐怕大人都说不上话,更别提上朝时隔了五六步的御史大夫沈言平与礼部尚书秦闫了。

但是贴身侍候的下人们,还是能道出个一二三来。

比如沈镜压在史记和春秋下的一本杂书,比如他桌上多出的一方崭新云纹墨砚,比如屋外那一株种得歪歪扭扭的粉牡丹,学书之余,沈镜会拿书架上的观音净瓶给它浇水。

再比如秦枕危书房的字纸篓会在晴好的日子里莫名多出几团废纸,下人们整理床铺时从枕头底下翻出的木雕小人,还有他时不时生病,却要两份芙蓉糕送到房里,第二日便精神奕奕一脸餍足的模样。

沈镜很难解释,为什么最近总爱坐在院子里看书,为什么习惯把下人们差到院子外边,为什么他念着诗发呆的时候,余光会不自觉地停在院角的围墙上。

或许是他和我的生活很不一样。

沈镜在纸上这样写道。

沈家是清贵文士出身,父亲是文人一派的领袖,声名远扬,话传“江郎文才有时尽,沈氏风雅无绝期”。沈家家训不允许后代娶平妻、侧室,必须敬重妻子,善待下人,沈言平更是将此身体力行地教给了沈镜。

沈夫人娘家地位不显,却是历史悠久的书香世家,她熟诗书,通乐理,平日在家便是相夫教子,不问俗物,每日都要考校沈镜的功课,又教他谨遵祖训,成为百代文宗。

沈镜接受他们的倾注的爱与期盼,从不在家祭上大吵大闹,也不对家仆颐指气使,更不会因为课业繁重撒泼打滚。他本该如众人所盼,从惊才艳艳的少年,成长为怀瑾握瑜的君子。

秦枕危的出现,当真是一个意外。

秦枕危是个矜贵公子,衣着华丽张扬,袖袍上一日换一种花纹图案,连发带上配什么金石、衬什么玉佩都能玩出花样。

他见面就能分辨出他沈镜今天用的什么熏香,一溜儿糕点哪个酸、哪个甜、哪个揉了什么原料讲得头头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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