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哀恸大哭,亦放声大笑,聊起他偷喝父亲待客用的清茶时愁眉苦脸,嘲笑沈镜被沈大人批回的文章时得意洋洋。他总有说不完的话,想不尽的尝试,就好像没有人能够阻拦他溜上街享受人生似的,痛痛快快,神采飞扬。
沈镜不喜欢将情感都这么直白地展现给旁人,可他坐在秦枕危边上,听他讲今日爬墙的时候滑掉了一块瓦片,偷偷藏了哪个矫揉造作的侍女的荷包,却很想拥抱这个鲜活又自在的灵魂。
他不该总是带酥糕点心给我的,这些日子额外吃了不少,白日里还有三餐,几个月下来我脸上都多了一圈肉。
沈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接着写道。
他只说自己在街上又见了什么好吃的,便一股脑塞给我,一点都不管这个对不对我胃口。不行,下次让他带点别的。
突然听见窗外有瓦片互撞的清脆声响,沈镜持一支狼毫将上面的几个字都涂黑,一股脑丢进了纸篓里。
他抬起头,就见外边的墙上挂了一个人。秦枕危熟门熟路踩着沈镜布置好的暗点,几下从墙上爬了下来,猫着腰飞快窜进了书房。
“沈镜”
他伸手把来人抱了个满怀,哭笑不得。
“院子里没人,不用躲躲闪闪的。”
叁
“今个儿花朝节,你怎么也跑出来。”
沈府后院的桃花开了不少,红艳艳的一片,看着便赏心悦目。沈镜带着秦枕危坐在小湖边上,颇为好奇地晃了晃手上的花朝节香囊,上边五彩斑斓的彩线绣着花团锦簇,好不绚丽。
“府里下人连带着娘亲都眼熟你了,下次直接走小门吧,总是爬墙像个什么话。”他提了一嘴,把香囊放回秦枕危手里,“下次没注意摔着了怎么办?”
“那多没趣,本少爷的宏图是踩过沈府每一片瓦!”
秦枕危笑嘻嘻地凑过来,把香囊挂到沈镜脖子上,抓着他的手去够头顶的桃花,又在追蝴蝶时落了个空,故作沮丧地抱怨道:
“哎哎,沈少爷多少努力点啊。”
“可我没秦少爷那样的豪情壮志。”沈镜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倒也没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秦大人知晓你天天往沈府跑,他就不生气?”
谈到自家父亲,秦枕危面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也没了那个似花扑蝴蝶的兴致。
“父亲自有兄长和他父严子孝,我就是个不着调的二公子,也不指望我继承家业,他哪来那么多心思管教我。”
“这样吗?”
沈镜听闻秦府上上下下对二公子都异常纵容,不像是感情不深的样子。
“其实我以前还有个庶弟弟,你没听过吧?”秦枕危将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泛起阵阵涟漪,“我娘生下我之后,大夫便说她的身体不好,也许没法子了。过后不到两年,父亲就娶了荆世叔的表侄女做妾室。
那是我娘在世时,荆夫人抬正前的孩子。”
“那个孩子也是父亲和荆夫人的亲生儿子,可在府里头地位尴尬,做什么事都要让着我这个长他几岁的哥哥。”
说到这里,秦枕危短短地笑了一下。
“我以前砸碎过他的小鼓,撕过他写的大字,还往他床上洒水再向父亲告状。他来之后没多久,我娘就死了,所以我总觉得是他害的我娘亲。”
“后来我和他一起中了天花,病得都快要死了。”
就算是秦家这类世家顶流,小孩子得了天花,也基本活不了的。
秦枕危抱着膝盖,侧着头看那一串串波纹渐渐被抚平。
“我打小就没了亲生母亲,父亲又忙,荆夫人便日夜守在我床头,哄着我、喂我吃药。上苍保佑,我不过是得了普通伤寒,烧了三天就退了,结果呢”
秦枕危淡淡地说着,仿佛不是亲身所历。
“那个孩子是真得了天花,父母兄长都不在跟前的,只有一群下人陪着,年纪轻轻便去了。”
“你可怜他?”沈镜轻声道,不愿触及秦枕危心中的伤口。
“我才没有!”秦枕危立刻道,他盯着自己光滑而没有一丝茧子的手掌,噎了一声,“我那时候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兄长抓着我的手,荆夫人也抓着我的手,他们都跟我说不要怕,我会好起来的,可我还是害怕得嘴唇发抖。”
“……你说那个孩子,走之前都在想什么呢?你说荆夫人,为什么不在最后这段时间里陪陪亲儿子呢?你说父亲,他为什么总是忙得脚不沾地脱不开身,没去看看他呢!”
“他来到这个世上正撞上我娘忌日,无人庆生他走的时候换我大病初愈,无人哭丧。”
他的头紧紧地埋入臂弯,话语中都带了一份湿意:“这样的一个家,三真七假,我多呆一刻都觉着难过。”
“嗯,那就少呆着。”沈镜将他环在怀里,颇为心疼,拨了拨他头顶未梳起的碎发。
秦枕危往沈镜身上缩了缩,直到两个人胸贴着背,甚至都有点喘不过气来,才压抑地挤出一句:
“……我有时候真羡慕沈大人与沈夫人。”
沈镜把下巴搁他脑袋上。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靠着,看着湖一次又一次地被风吹皱。过了许久,沈镜突然凑在他耳边,低低念了一句:
“小危”“啊?”
秦枕危乍一回头,却与骤然凑近的沈镜面贴面撞了个正着。他吃痛地揉着鼻尖呢,沈镜扶着他的背,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又伸出两只手去挠他痒痒。
“哈哈……很痒的啊!快停下来!”
秦枕危笑得直不起腰来,左右滚了好几下。沈镜一只手横过去就压住他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把他的眼睛捂得严严实实的,只有柔软的指尖透了一丝缝隙,仿佛在闪光。
秦枕危挣不开沈镜,便不停地眨着眼,直到长长的睫毛不断扫过掌心挠得沈镜力道一松,才猛地往后一仰,眼前便被大片大片的淡粉色填满。
一朵朵盛开的桃花照亮了整个世界,好像无趣的天空和沉静的湖水都一瞬间艳丽了起来。
桃花轻轻一抖,沈镜的脸便从花枝后钻了出来,挨得极近。秦枕危只消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两只清澈乌黑的眼睛里,满满的只装了自己一个人。
“你知道吗?”
沈镜轻轻问道。
“知道什么?”
“我和你一起,干过不少事情喔。”
“你看,一起写诗作画,一起游船踏青,一起敲钟求符,一起……”
沈镜计数的手指不够用了,他把攀来的桃花枝塞进秦枕危手里,抖落他一手的花香。
“羡慕我和你的人,可是要多的多的多。”
忙着ii忘记了……
这章开始是顺叙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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