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入酉时,长安,司徒府。

后宅堂中,一阶高的叠席之上,两老者跽坐于棋盘前,正聚精会神对弈。

旁边香炉中,青烟袅袅,连盏铜灯火光摇曳。

两曲裾侍女分立一旁,轻摇半面大扇,为二人驱暑。

“啪!”

许久,那执黑子的老者落下一子后,朗声大笑:“君荣,汝输矣。”

‘啪嗒’,士孙瑞将夹在两指间白子扔回棋碗中,抚须摇头笑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子师之棋艺愈发高深矣。”

“哈哈哈!”

王允抚须大笑,中气十足,脸上洋溢着自得,似对士孙瑞这话颇为受用。

“非我棋艺高深,是你心乱矣。”

将棋盘上黑子拨到掌心,王允看着士孙瑞笑了起来,“君荣,因何而忧心啊?”

士孙瑞面露忧色,道:“今高陵樊稠,李蒙与王方所部,敛兵自守,尚不知其对我等是何态度,还有那弘农的牛辅与董越二人,其麾下近七万众。”

“此二人一为董贼女婿,一为董氏亲族,若得知董贼已死之消息,继而尽起其麾下之军来攻,届时长安危矣,我大汉危矣。”

“如此,教我焉能不心优。”

“哈哈……”听了士孙瑞这番话,王允非但不忧心,反而仰天长笑。

“君荣,多虑矣。那牛辅胆小懦弱,多疑无智。那董越亦是个依违两可之徒。此等蠢如豚犬之辈,麾下之军再多又能如何。”

“而今义真已破郿县,那董旻与董璜二人皆死于军中,只待义真攻破那郿坞,尽诛那肥彘全族,我等便再无后患。”

士孙瑞闻言抬起头来,蹙着眉看着眼前有些张狂的王允。

自诛除董卓,录尚书事,总理朝政,手握大汉权柄,他这老友便似变了个人。

从前那王子师,秉正刚直,品性高洁。

可如今的王允,揽功自傲,刚愎自用,不听人言,狭隘偏执。

今日这庆功宴,他本欲劝王允延后。

待皇甫嵩攻破郿坞,夷灭董氏三族,彻底收拢西凉军兵权,确保关中再无后患之忧,再办。

可王允却执意要办。

说郿县已破,皇甫嵩拿下郿坞是迟早的事,提前庆贺亦无不可。

忽地,一灰衣老仆趋小步进来。

老仆弓着身,笑着提醒道:“老爷,酉时四刻已至,该更衣迎客了。”

“放肆!扰我雅兴,来人,拖下去脊杖二十!”王允闻言,勃然大怒。

他将手中握着的黑棋子,猛一把砸向那灰衣老仆。

“哒哒哒哒……”棋子坠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响个不停。

那青衣老仆,吓得面露惶恐,当即跪伏于地,身体抖个不停。

王福伺候王允已有三十载,此刻心中惶惶不安,全然不知错在何处?

以往王允寿诞或府中要举办些时宴,王允皆会到府门外亲迎宾客。

他今日不过是按照往日习惯,前来提醒王允,莫要误了时辰,慢待客人。

不曾想王允竟暴怒至此,这实是让王福心中不解。

士孙瑞见得王允举动,眸间一缕不可思议一闪而过。

视线在王福身上短暂停留,又看了看王允,他眸间流露出恍然之色。

他明白了王允特意请他早来一个时辰的用意了。

一时间,士孙瑞心中对王允不禁涌起一股浓浓的失望之情。

多年老友,竟算计至此,何至于此。

随即,士孙瑞抬手挥退了闯进来的两名健仆,看着王允笑道:“子师,些许小事,何必动怒。阿福老迈,怕是受不住那脊刑。”

“适才汝言身体不适,不若便由我代子师前去迎诸位同僚吧。”

“如此,可好?”

王允闻言,当即笑道:“如此也好,君荣且先去,我稍事歇息便到。”

~~

戌时一刻,黄昏已至,月华如练,星光璀璨。

司徒府大堂内,烛火亮若白昼,宾客满座,鼓笙齐奏,编钟长鸣,余音绕梁。

忽地,一队舞姬步入堂中,人人皆着赤色轻纱。

其下雪肌隐然可见,舞姿翩翩,婀娜动人,引人遐思无限。

主位下左右首席,蔡邕与当朝太尉马日磾,见得奋威将军吕布、司隶校尉黄琬、尚书令杨赞等人,或面露淫邪之色,或闭着眼睛,沉醉于那悠扬婉转的音律当中,二人始终是蹙着眉。

如今长安局势虽已平稳,但这片宁静之下却是静水深流,暗潮汹涌。

那弘农牛辅,华阴段煨,渑池董越等西凉诸将尚不知董卓已死,对朝廷是何态度尚未可知。

一旦这些董卓旧将联合举兵,于长安而言那便是天大的祸事。

值此多事之秋,这朝堂诸公不居安思危,竟有心思宴饮寻欢,实是令人忧心。

蔡邕与马日磾对视一眼,皆瞧见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之色。

不多时,舞乐结束。

主位上,王允缓缓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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