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那一日,天色阴沉,铅云低垂,似要将这一方天地压垮。包政心怀忧虑,率众步入县衙大牢,欲问那被指通倭之桑农情状,以寻真相,洗清自身冤屈。

入得牢中,阴暗潮湿之气扑面而来,腐臭之味萦绕鼻尖,令人几欲作呕。火把在壁上燃着,光影摇曳,映照着那一排囚室,更添几分阴森恐怖。包政眉头紧锁,目光凝重,径直走向关押桑农之所。

只见那囚室之中,数位桑农瑟缩于角落,衣衫褴褛,满面惊恐与疲惫之色。其中有一桑农,名曰李三,见有人来,先是一惊,待看清是包政,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之光,赶忙膝行向前,抱住栅栏,哀声道:“包大人,救救我们呐!我们皆是良民,哪有什么通倭之举,实是被冤枉的呀!”言罢,涕泪横流,其声凄厉,回荡在这冰冷的牢狱中,令人闻之恻然。

包政见状,心中酸楚,温言问道:“李三,莫急,你且细细说来,究竟是如何被抓至此的?”

李三抹了一把泪,抽噎着回道:“大人呐,那日我们不过是拿着桑丝去换些粮食,以度这荒年。谁料途中便被官兵不由分说地抓了来,关进这大牢,至今连个审问的人都没有,就硬说我们通倭呀!这大洪朝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说罢,又是一阵悲泣,其余桑农亦纷纷附和,哭声在牢中此起彼伏,如诉人间冤苦。

包政闻此,不禁怒从心头起,转身质问那随行的队官:“尔等可见了?他们审都未审,便将这些无辜百姓关押在此,这岂是为官之道?这岂是我大洪朝律法所允?”其言辞犀利,声色俱厉,目光如电,直射那队官。

那队官却面无惧色,心中虽虚,然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梗着脖子回道:“包大人,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上头有令,说这些人通倭嫌疑甚大,先关押起来再说,审问之事,自有安排。”

包政冷哼一声,怒道:“奉命行事?尔等这般草芥人命,胡乱抓人,便是奉了那等奸佞之命吧!我如今奉命来查探实情,既见此等冤屈,自当还百姓清白,放他们出去!”言罢,便欲命人打开牢门。

那队官见状,赶忙上前阻拦,大声道:“包大人,不可!您虽说是奉命查案,可没说能随意放人呐。您这般做,小的们回去也没法交差呀!”

包政双目圆睁,怒喝道:“是你管我还是我管你?你不是在堂上听清楚了吗?重审在案,我身为淳安县令,自有权处置本县之事,如今查明这些百姓乃是被冤枉的,焉能不放?”

那队官却不肯退让,狡辩道:“包大人,您要放可以,可得容我先向马大人通报一声。毕竟这通倭之事干系重大,万一有个差池,您我都担待不起呀!”其言看似有理,实则是想拖延时间,按贾云等人暗中吩咐,阻止包政放人,好继续构陷包政。

包政深知其险恶用心,却也不惧,厉声道:“哼,通报?我看你是想借机生事,阻挠本官办案吧!今日我便放定了这些百姓,若有什么罪责,我包政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尔等!”说罢,不再理会那队官,亲自上前打开牢门,将一众桑农放出。

那队官见势不妙,心中又恨又惧,却也不敢强行阻拦,只得暗自发恨,想着待回去后如何添油加醋向贾云禀报此事,定要让包政吃不了兜着走。

且说那江南之地,向来繁华,然此刻亦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在江南养病的长孙彻,心系浙江局势,深知那改稻为桑之策若推行不善,百姓必将受苦。见浙江境内灾荒渐起,粮食短缺,便想着从福建巡抚承贞明处借粮,以解燃眉之急。

是四月二十七时,长孙彻便不顾病体,乘船渡江,来到福建,寻到承贞明府邸。那府邸朱门紧闭,却难掩内里的庄严肃穆。长孙彻上前轻叩门环,不多时,门扉缓缓打开,一仆人见是长孙彻,赶忙恭敬行礼,将其引入府内。穿过曲折回廊,来到一处幽静庭院,承贞明早已在此等候。二人相见,先是一番寒暄,然彼此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凝重之色,皆知此番会面,所谈之事,关乎重大。

长孙彻也不兜圈子,径直说道:“承子载,浙江如今形势危急,百姓缺粮,我此次前来,实是想向你借粮百船,以渡难关,还望兄台看在你我二十年故交的份上,助我一臂之力呀!”言罢,目光恳切,抱拳行礼。

承贞明闻此,面露难色,微微皱眉,长叹了一口气,道:“宗明兄,非是我不愿帮你,实是我有苦衷啊。我没有丝毫揶你的意思。官场上历来无非进退二字。你我二十年的故交,豁出去我给你交了底。朝廷有人跟我打了招呼,叫我不要借粮给你。”说罢,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愧疚与无奈。

长孙彻一听,眼中闪着光,急切问道:“谁?究竟是谁从中作梗?”他心中既愤懑又疑惑,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要阻他救民之举。

承贞明却面露犹豫之色,迟疑道:“这你就不要问了。兄台莫要为难于我,我实是不能说呀。”

长孙彻却是个直性子,单刀直进,追问道:“是学士李敬还是丞相他们?子载但说无妨,我长孙彻自会斟酌,断不会连累于你。”他目光灼灼,直视承贞明,一心想要探个究竟。

承贞明沉吟了,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愣要把我也拉下水去?此事干系甚大,一旦牵扯进去,你我皆有祸端呐!”他心中忧虑,深知这官场权谋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长孙彻见状,语气稍缓,诚恳道:“我不要你下水,只要你在岸上给我打个招呼。子载,浙江百姓如今水深火热,我若能借得粮去,或可解一时之困,救万民于水火呀!还望子载告知,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承贞明见长孙彻如此执着,又念及多年交情,心中一软,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那我就告诉你,两边的人都不希望我借粮给你。这其中利害,你当明白,并非我不愿相助啊。”

长孙彻闻此,沉默了,良久才顾自说道:“你不说我也能想到。你说了,我长孙彻总算没有失去你这个知交。”言罢,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中却满是悲凉。他深知这官场争斗,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为了各自利益,竟不顾百姓死活,连这救命的粮食都不肯借,当真是令人心寒。

承贞明被他这话说得也有些动情了,十分恳切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到福建来借粮,上边都知道,浙江那边也知道。粮没借到,你的心到了,这就行了。这不病了吗?就在福建待着。我给你上个疏,替你告病,在苏州留医。”他想着,此刻也只能劝长孙彻先保全自身,莫要再卷入这是非之中了。

长孙彻却摇了摇头,目光坚定,道:“那浙江呢?就让它乱下去?百姓无辜,岂能因这官场权谋之争,便任由他们受苦受难?我长孙彻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怎能置身事外?”

承贞明有些急了,跺了跺脚,道:“事情已经洞若观火。浙江不死人,这件事便完不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逝者如斯,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也是个数字。你和我都挡不住。”他这话一出口,便觉失言,心中懊悔不已,可话已至此,也收不回来了。

长孙彻的目光又锐利了,像两把刀审视着承贞明,沉声道:“承子载,你这话何意?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百姓遭此劫难,而我们却无所作为?我长孙彻做不到这般冷血无情!”他心中对承贞明此言甚是不满,觉得身为朝廷官员,理当以百姓为重,怎能说出这般冷漠之语。

承贞明望着长孙彻,心中那丝不安愈发浓烈,确切说来,已然是深深后悔自己方才的失言了。他此刻只盼长孙彻莫要揪着这话不放,免得给自己招来大祸。他额上隐隐冒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中透着慌乱,赶忙说道:“宗明,你要听不进去,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跟你说。”说罢,不敢直视长孙彻的眼睛,将目光移向别处,似是害怕看到对方的反应。

长孙彻听完这话,顿时气血冲身,那原本因久病而显得枯叶般憔悴的面容,瞬间涨得如秋叶残红一般,满是愤懑与急切之色。他猛地站起身来,身子竟微微有些颤抖,大声道:“我长孙彻不是出卖朋友的人。我现在要跟你说的是粮。我还是浙直总督,以浙江的身份是向你借,以总督的身份那便是从你这里调。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他的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承贞明,话语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然,此刻在他心中,浙江百姓的生死全系于这粮食之上,无论如何,他都要争取到,哪怕与好友闹僵也在所不惜。

“长孙部堂!”承贞明不再唤他的字,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虽然管着两省,可没有内阁的廷寄,福建没有给浙江调粮的义务。”他眉头紧皱,心中虽对长孙彻的处境也有些同情,可官场规矩在此,私自调粮干系重大,他不敢轻易应允,只能搬出这官场的条条款款来回应,试图让长孙彻知难而退。

长孙彻却冷哼一声,目光越发锐利,追问道:“调军粮呢?”他心中早有盘算,知晓此刻唯有从关乎军国大事的角度出发,或许才能让承贞明改变主意,毕竟抗倭之事,关乎国家安危,不容有丝毫懈怠。

承贞明一怔,面露惊愕之色,下意识地问道:“要打仗?”他心中暗惊,没想到长孙彻竟提到了军粮,隐隐觉得此事怕是愈发复杂了,若是真涉及战事,那这粮食的事儿,可就不是简单能推脱的了。

长孙彻见承贞明的反应,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遂向前走了几步,神色凝重地说道:“我告诉你,浙江一乱,倭寇便会立刻举事!冯孙仁那儿已经有军报,倭寇的船正在浙江沿海一带聚集。你们总以为我在躲退,我躲得了改稻为桑,也躲得了抗倭的军国大事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挥了挥手,似是要将心中的愤懑与焦急都宣泄出来,那模样尽显一位心系百姓、担忧战事的封疆大吏的担当与无奈。

承贞明听闻此言,不禁沉吟起来。他深知抗倭乃是国之大事,若浙江因缺粮而陷入混乱,倭寇趁机侵扰,那后果不堪设想。可这粮食一旦调出,自己这边的压力也不小,且万一上头怪罪下来,自己怕是难以承担这罪责呀。良久,他缓缓开口道:“要是军粮,我当然得调。可军粮也要不了这么多。”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为难,目光看向长孙彻,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既有对好友的愧疚,又有对这棘手局面的无奈。

长孙彻听完这话,本就虚弱的身子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挺不住了,病情又显,猛地一阵剧烈咳嗽,身子摇晃着,险些摔倒。

承贞明早料到这个情况,此前便留曾医治先帝世宗昭皇帝时天下瘟疫的神医华元于府上,以备不时之需。此刻见长孙彻这般模样,赶忙朝着一旁喊道:“黄成言,快过来!”那早就在一旁候着的黄成言闻声,急忙快步走了进来,与承贞明几乎同时朝着长孙彻奔去。

黄成言一脸关切,急忙端起他身旁茶几上的水,轻声道:“部堂,喝点水,缓一缓呀。”那声音中满是焦急与担忧,手微微颤抖着,将水杯递向长孙彻。

长孙彻却还在咳着,无力地摇了摇手,那咳嗽声在这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揪心,仿佛每一声都在诉说着他此刻的痛苦与无奈,以及对浙江局势的深深忧虑。

“开完了,准备捡药吧。”华元在案前搁下了笔,拿起那张处方吹了吹,语气沉稳,只是那眉头也微微皱着,透着一丝凝重,显然对长孙彻的病情也颇为挂心。

赵贞吉连忙走了过去,想要看看那处方上写了些什么,心中盼着华元能有妙手回春之法,让长孙彻尽快好起来。

华元却抬起手,止住了赵贞吉,神色严肃地说道:“不急。这处方让黄大人先看。”说罢,目光看向黄成言,眼神中似有深意,仿佛这处方并非只是简单的治病药方,还藏着什么玄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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