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德诺到店房中扶了令狐冲出来。令狐冲脚步踉跄,见了王元霸与王氏兄弟也不叩头,只深深作揖,说道:“弟子令狐冲,拜见王老爷子、两位师叔。”

岳不群皱眉道:“怎么不磕头?”王元霸早听得外孙禀告,知令狐冲身上有伤,笑道:“令狐贤侄身子不适,不用多礼了。岳老弟,你华山派内功向称五岳剑派中第一,酒量必定惊人,来,我和你喝十大碗去。”说着挽了岳不群的手,走出客店。

岳夫人、王伯奋、王仲强以及华山众弟子在后相随。

吃饭喝酒住宿,王元霸一应俱全,那真是十分周到,林平之与岳灵珊年龄相近,一路上赏花看景亲密无间。令狐冲心中有气前去喝了闷酒,却因为大醉吐了出来,劳德诺和林平之同时抢过来扶住令狐冲。林平之道:“大师哥,我扶你歇歇去!”令狐冲道:“我……我没醉,我还要喝酒,拿酒来。”林平之道:“是,是,快拿酒来。”令狐冲醉眼斜睨,道:“你……你……小林子,怎地不去陪小师妹?拉着我干吗?多事!”劳德诺低声道:“大师哥,咱们歇歇去,这里人多,别乱说话!”令狐冲怒道:“我乱说什么了?师父派你来监视我、看牢我,你……你找到了什么凭据?就算没有,也好造假些去讨好师父啊!”劳德诺生怕他醉后更加口不择言,和林平之二人左右扶持,硬生生将他架入后进厢房中休息。

岳不群听到他说“师父派你来监视我,你找到了什么凭据”这句话,饶是他修养极好,也忍不住变色。王元霸笑道:“岳老弟,后生家酒醉后胡言乱语,理他作甚?来来来,喝酒!”岳不群强笑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倒叫王老爷子见笑了。”

次日令狐冲又心情不好,前去喝酒赌钱打架,结果因为内力全失,招数不妙被几个泼皮无赖打的头晕眼花,青一块紫一块。令狐冲被抓了回来,却被王元霸一家询问起辟邪剑谱来,只因当初令狐冲带话给林平之引起王元霸一家的猜疑,更搜出一本谱子。

王家骏道:“给爹爹瞧去。”拿了那部琴箫曲谱,急奔出房。王家驹在令狐冲腰里重重踢了一脚,骂道:“不要脸的小贼!”又在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令狐冲初时气得几乎胸膛也要炸了,但转念一想:“这两个小子无知无识,他祖父和父亲却不致如此粗鄙,待会得知这是琴谱箫谱,非来向我陪罪不可。”过了好一会,只听得脚步声响,王氏兄弟快步回来。王家骏冷笑道:“去见我爷爷。”

令狐冲怒道:“不去!你爷爷不来向我赔罪,我去见他干吗?”王氏兄弟哈哈大笑。王家驹道:“我爷爷向你这小贼赔罪?发你的春秋大梦了!去,去!”两人抓住令狐冲腰间衣服,将他从床上提了起来,走出房外。令狐冲骂道:“金刀王家还自夸侠义道呢,却如此狂妄欺人,当真卑鄙之极。”王家骏反手一掌,打得他满口是血。

令狐冲仍然骂声不绝,给王氏兄弟提到后面花厅之中。

只见岳不群夫妇和王元霸分宾主而坐,王伯奋、仲强二人坐在王元霸下首。令狐冲兀自大骂:“金刀王家,卑鄙无耻,武林中从未见过这等污秽肮脏的人家!”

岳不群脸一沉,喝道:“冲儿,住口!”

令狐冲听到师父喝斥,这才止声不骂,向着王元霸怒目而视。

王元霸手中拿着那部琴箫曲谱,淡淡地道:“令狐贤侄,这部《辟邪剑谱》,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令狐冲仰天大笑,笑声半晌不止。岳不群斥道:“冲儿,尊长问你,便当据实禀告,何以胆敢如此无礼?什么规矩?”令狐冲道:“师父,弟子重伤之后,全身无力,你瞧这两个小子怎生对付我,嘿嘿,这是江湖上待客的规矩吗?”

王仲强道:“倘若是朋友佳客,我们王家说什么也不敢得罪。但你负人所托,将这部《辟邪剑谱》据为己有,这是盗贼之行,我洛阳金刀王家是清白人家,岂能再当他是朋友?”令狐冲道:“你祖孙三代口口声声地说这是《辟邪剑谱》。你们见过《辟邪剑谱》没有?怎知这便是《辟邪剑谱》?”王仲强一怔,道:“这部册子从你身上搜了出来,岳师兄又说这不是华山派的武功书谱,却不是《辟邪剑谱》是什么?”

令狐冲气极反笑,说道:“你既说是《辟邪剑谱》,便算是《辟邪剑谱》好了。但愿你金刀王家依样照式,练成天下无敌的剑法,从此洛阳王家在武林中号称刀剑双绝,哈哈!”

王元霸道:“令狐贤侄,小孙一时得罪,你也不必介意。人孰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你既把剑谱交了出来,冲着你师父的面子,咱们还能追究么?这件事,大家此后谁也别提。我先给你接上了手膀再说。”说着下座走向令狐冲,伸手去抓他左掌。

令狐冲退后两步,厉声道:“且慢!令狐冲可不受你买好。”

王元霸愕然道:“我向你买什么好?”

令狐冲怒道:“我令狐冲又不是木头人,我的手臂你们爱折便折,爱接便接!”向左两步,走到岳夫人面前,叫道:“师娘!”

岳夫人叹了口气,将他双臂给扭脱的关节都给接上了。

令狐冲道:“师娘,这明明是一本七弦琴的琴谱、洞箫的箫谱,他王家目不识丁,硬说是《辟邪剑谱》,天下居然有这等大笑话。”

随后令狐冲又问道:“三师弟呢?这本曲谱他也有一份的。”王元霸之子王家驹慌道:“哎呦,小贼有两个,只怕那人已经逃了。”王元霸大惊,忙叫:“住嘴!怎可随意污蔑别人。”

这时,只听见门外一阵声音,却是梁发、岳灵珊、林平之三人归家。王元霸一见梁发,正要询问,王家驹与王伯当便已经站到梁发左右,林平之与岳灵珊一脸不解。梁发见他们二人不善,笑了笑:“这是干什么?咦,大师兄?你怎么鼻青脸肿的?”

不待令狐冲说话,王元霸抢先拿起曲谱问道:“梁发贤侄,请问这本书你也有一份吗?”

梁发看了看,笑道:“哦哦这不是笑傲江湖的曲谱吗?我自然也有一份,是抚琴的。”说罢回房从包袱中拿出。王元霸一经对比,心中已经凉了大半截:亲娘哎,这可怎么收场啊。

岳夫人道:“王老爷子,这本谱儿,给我瞧瞧成不成?”王元霸道:“岳夫人请看。”将曲谱递了过去。岳夫人翻了几页,也不明所以,说道:“琴谱箫谱我是不懂,剑谱却曾见过一些,这部册子却不像是剑谱。王老爷子,府上可有什么人会奏琴吹箫?不妨请他来看看,便知端的。”

王元霸心下犹豫,只怕这真是琴谱箫谱,这个人可丢得够瞧的,一时沉吟不答。王家驹却是个草包,大声道:“爷爷,咱们账房里的易师爷会吹箫,去叫他来瞧瞧便是。这明明是《辟邪剑谱》,怎么会是什么琴谱箫谱?”王元霸道:“武学秘笈的种类极多,有人为了守秘,怕人偷窥,故意将武功图谱写成曲谱模样,那也是有的。这并不足为奇。”

梁发越听越是糊涂,问道:“辟邪剑谱?哦,你们把这本笑傲江湖曲谱以为是辟邪剑谱,哈哈,哈哈。额,失礼失礼。”

王元霸已经十分尴尬,又听宁中则说话,无奈之下,只得命王家驹去请易师爷来。

那易师爷是个瘦瘦小小、五十来岁的汉子,颏下留着一部稀稀疏疏的胡子,衣履甚是整洁。王元霸道:“易师爷,请你瞧瞧,这是不是寻常的琴谱箫谱?”

易师爷打开琴谱,看了几页,摇头道:“这个,晚生可不大懂了。”再看到后面的箫谱时,双目登时一亮,口中低声哼了起来,左手两根手指不住在桌上轻打节拍。哼了一会,却又摇头,道:“不对,不对!”跟着又哼了下去,突然之间,声音拔高,忽又变哑,皱起了眉头,道:“世上绝无此事,这个……这个……晚生实在难以明白。”

王元霸脸有喜色,问道:“这部书中是否大有可疑之处?是否与寻常箫谱大不相同?”

易师爷指着箫谱,说道:“东翁请看,此处宫调,突转变徵,实在大违乐理,而且箫中也吹不出来。这里忽然又转为角调,再转羽调,那也是从所未见的曲调。洞箫之中,无论如何是奏不出这等曲子的。”

令狐冲冷笑道:“是你不会吹,未见得别人也不会吹奏!”

易师爷点头道:“那也说得是,不过世上如果当真有人能吹奏这样的调子,晚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佩服得五体投地!除非是……除非是东城的绿竹翁,他既会抚琴,又会吹箫,或许能吹得出也不一定。他吹奏的洞箫,可比晚生要高明得多,实在是高明得太多,不可同日而语,不可同日而语!”

梁发笑道:“哦,果有此事,那便请易师爷为我们引荐一下,这样我也好学成琴术,好好演奏它一番。”王元霸等人虽然已经知道此谱绝非辟邪剑法,但此时认输未免也太过于脸上无光,只好带着众人前往东城绿竹巷询问那绿竹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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