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魏彬忽然想到了万岁爷刚登基时谢迁、刘健等人于暖阁内跪哭诛杀刘瑾,万岁爷无奈欲将刘瑾迁往南京避祸之事的情景来。彼时,谢迁、刘健两位重臣,以死相谏,皇帝虽有不舍,但在大势所趋下,也曾有过动摇。如今这杨廷和,在朝堂威望、治国谋略上比起当年的谢、刘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帝真能扛得住这股压力吗?魏彬越想越怕,脸色愈发惨白。

这时,朱厚照却从御榻上下来,站立在杨廷和面前,看着杨廷和痛哭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叹,开口道:“先生莫哭,卿等所言,足见忠诚爱君,恤民至意,这些意思,朕已知之,尔辈国家大臣宜安心治理庶政,但此事业已这般了,朕令织造安静无可扰民就行了。”

此刻屋内的内官们通过皇帝这段话揣测出皇帝试图以这般安抚的话语,平息杨廷和的怒火,同时也给自己、给近臣们寻一条退路,他不想把局面闹得太僵,却又不想完全放弃自己的主张。

杨廷和闻言原本压着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心中骂道:“说来说去就是不肯!你让外朝如何看待你?” 于是躬身道:“陛下此言,如何让天下人看待陛下?今陛下若执意如此,臣恐朝堂内外离心离德,政令不通。臣等身为股肱之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若不能匡正陛下之失,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陛下可知,这织造一事,看似微小,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纵容奸佞从中牟利,扰民乱政,他日百姓受苦,必归咎于陛下。臣等苦谏,非为自身荣辱,实为大明江山社稷,望陛下三思而后行,莫要因一时之念,坏了祖宗百年基业。”

朱厚照眯着眼,试图从那纷繁复杂、晦暗不明的历史过往里梳理出个所以然来。

很多时候,在当时的情境下,由于各方各执一词,真相仿佛被重重迷雾所笼罩,即便站在当事人的角度,怕也是难以看清全貌,更何况自己身处后世,只能凭借留存的只言片语去探寻了。

就拿这 “五人抗税” 之事来说,起因源于苏杭织造提督太监李实的弹劾。他称前应天巡抚、东林党人周起元违背明旨,擅自减少原题袍段数目,还对袍价加以指勒,并且不许他驻在当地,致使苏、松二府连年误运。这一番弹劾之词,乍一听来,周起元似乎犯下了不小的过错,严重影响了朝廷相关事务的正常运转。

紧接着,又指出 “周起元因是愈恣暴慢,乃假名铸钱,以太、安、池三府协济袍段银十余万两,铸造滥恶薄钱,吃人耳目”,把周起元描述成了一个中饱私囊、肆意妄为的官员,不仅侵吞袍价,还借铸钱之名行贪腐之事,让机匠们深受其累,也难怪会引得 “吴民恨不能食其肉而寝其皮也”。

基于这样的弹劾内容,明熹宗降下旨意,将周起元以及与之关系密切、被视作东林 “邪党” 的周宗建、缪昌期、周顺昌、高攀龙、李应界、黄尊素等人一并问罪,除了已经被解送的周宗建、缪昌期外,其余五人都要被差官扭解入京究问,而李实则依旧安心供职。

可事情又怎会如此简单呢?从后来 “五人者,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激于义而死焉者也。至于今,郡之贤士大夫请于当道,即除魏阉废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于其墓之门,以旌其所为。呜呼,亦盛矣哉!” 这一记载来看,这五人在周顺昌被逮之时,激于义愤而舍生赴死,还得到了当地贤士大夫的敬重与纪念,立碑旌表他们的行为。

这就说明,在民间看来,这五人绝非李实弹劾中那般不堪的形象,或许他们是为了对抗阉党势力的迫害,为了心中的正义和百姓的利益,才做出了看似 “抗税” 的举动。

而司礼监一方,虽说不能断言其就是一心为公,但当时朝堂之上,阉党权势熏天,司礼监等势力与东林党之间的斗争错综复杂,各种利益纠葛、权力倾轧交织在一起。李实的弹劾到底是出于维护朝廷旨意、公心办事,还是受阉党指使,借机打压东林党,都难以确切分辨。

朱厚照越想越觉得这历史的迷雾重重,自己想要从中洞察真相,实在是难上加难啊。

不过本来心中一直觉得自己处于道德下风的朱厚照,突然间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般,自从他来到这个大明朝以来,他也按照外臣们的规谏行事,尽量修正缓和与文官们的关系,可是很多措施仍是举步维艰,被世俗的眼光评判着,就是偶有的玩闹之举也被无限放大,名声更是在流言蜚语中千疮百孔。

朱厚照似笑非笑,直直地盯着杨廷和道:“将扰扰,付悠悠,此生于百世无忧。朕的名声不知被传成什么了,早就无所谓了,苟利国家,生死尚且不避,还谈什么名声,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朕还是那句话留苏、杭、应天织造,司礼监移文三府安静不可扰民。尔辈大臣之意朕知之,朕之意,先生怎能不知?”朱厚照的声音在暖阁内回荡,字字掷地有声,每一个音节都敲打着杨廷和的心。

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让在场众人皆惊愕不已。本以为皇帝在杨廷和的一番泣血陈词下会有所动容、回心转意,却没料到他竟会这般决然地袒护到底。

杨廷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如此冥顽不灵。自己苦心孤诣、披肝沥胆地劝谏,换来的竟是这般结果。看着朱厚照那坚定的面容,他深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此刻的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杨廷和缓缓弯下腰去,动作迟缓似乎承载了无限的哀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颤声道:“臣…… 谨遵圣谕。” 这一声回应,轻如蚊蝇,却又重若千钧,满是无奈与悲凉。

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魏彬、陈敬等人原本紧绷的心弦,此刻却因皇帝的袒护而悄然松了下来,他们偷偷交换着得意的眼神,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张大顺站在一旁,望着眼前的场景,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场君臣交锋,看似以皇帝的胜利告终,实则为朝堂之上埋下了更深的隐患。“万岁爷了解吗?”张大顺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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