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多年没来过行宫,凭借从小在宫中长大的经验也知道,花园里必定有假山和小路。

萧牧川回忆上次谢含章回去时候走的方向,反应敏捷地往另一个方向抄去。

走了不到一射路,果然看见了谢含章,他还在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没有半点察觉到危机。

他脚下无声,快速走了过去,伸手一把先捂住谢含章的嘴巴,将他扣在怀中。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伙黑衣人从黑暗中蹿了出来,手中利刃银光闪烁,约莫有几十人,个个身形精悍,脚下几乎没有声音。

萧牧川观察力敏锐,只一瞬间几乎判断出,这些人不是寻常家丁之类,必定是正规官兵。

空拳难敌四手,何况还有一个不甚清醒的谢含章。

在被他们包围之前,萧牧川骤然将他捞到背上,朝着一个无人的方向狂奔而去。

谢含章已经醒了,早在萧牧川捂住他的嘴巴时,他那点微薄的醉意瞬间被恐惧驱散,整个人彻底清醒了。

他在萧牧川的背上艰难地颠簸,可这片花园就只有这么大,对方既然已经早有预谋,就不会留下任何一条可能的出路。

只片刻之间,他们就被包围了。

四面八方开始涌现越来越多黑衣人,一个个手持利刃,朝着他们逼了过来。

浓墨般的夜色里,谢含章趴在萧牧川背上,只听得见他略显混乱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跳河里。”谢含章冷静地吩咐道。

花园外便是九曲廊桥,其下是环山而流的河水,水流湍急,距离他们如今站着的地面至少有一丈来高。

且不说跳下去会怎样,光是这条河作为行宫的外围护城河,一定足够深,河岸两壁还是特意加固的光滑山石。

简单说,跳河容易,上岸难。

萧牧川嗤笑一声,道:“本王今日要是死在这里,丞相得负责。”

谢含章没心思跟他开玩笑,道:“别废话。”

“抓紧。”

下一瞬间,萧牧川伸脚一踹,将旁边一个距离他很近的黑衣人一脚踹倒,迅速从空门蹿了出去。

然而外边还有黑衣人,猛地一剑劈了过来,萧牧川一抬手,用手腕上特制的铁腕扣格挡住,脚下猛力攻他的下三门,只听得“喀”的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令他痛呼一声,萧牧川反手夺过他的剑。

须臾之间,连续数道剑影像是暗夜中的鬼魅,一齐劈了过来。

萧牧川顾忌着背上的谢含章,只守不攻,手上一个没防备,刺啦一声,被对方划了一剑,差点卸去他半条胳膊。

谢含章紧紧揪着他背上的衣衫,身上冷汗直冒,总觉得这条命今晚要交代在这里了。

黑衣人像是潮水一般涌来,绵延不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而他们只有两人,还有自己这个废物。

所谓绝境,不外如是。

然而,他不知道,萧牧川在漠北那些年,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绝境了,越是到紧要关头,他骨子里那股亡命之徒一般的凶悍越被激发出来。

他背上尚且背着谢含章,手上却丝毫不含糊,手起剑落,鲜血飞溅,招招致命,杀得那片黑衣人几乎不敢上前。

只听得那黑衣人之中,一个低沉阴狠的声音忽然道:“格杀勿论。”

可萧牧川面前那群人已经被吓破了胆,犹豫踌躇,不敢上前。

就是这个时机!

萧牧川猛地一挥长剑,硬生生在重重包围中撕开了一道口子,放足狂奔起来。

月挂中天,水面瑟瑟,一片昏黑中,只见一条人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那些紧追上来的黑衣人顿时愣了,面面相觑。

为首的人更冷静些,他盯着水面片刻,吩咐道:“从南面下山,全面搜查!”

八月的天,山里的河水却冷得几乎将人冻僵。谢含章人一下去就几乎没了知觉,要不是萧牧川扣着他的腰,他就沉下去了。

萧牧川方才受了伤,此时手臂上鲜血直流,几乎用不上力道。

而水流湍急,带着一股几乎要将他们冲走的凶猛,两人在浮沉之间竭尽全力地逆流而行。

萧牧川一边朝着凫水,一边带着谢含章,几乎用尽全力,半条手臂都麻了。

河面水阔,两岸深垒,岸壁光滑。

若不是萧牧川知道这条河里有一处是有台阶可以上岸的,他们今天不用想上去了。

但多年不曾来过,具体位置早就忘了,只好慢慢地沿着岸边摸索。

谢含章在半浮半沉中,双眼紧紧闭着,萧牧川怕他彻底睡过去,故意开他玩笑,“丞相,今日本王差点被你害死,这要是出去了,救命之恩,你得以身相许。”

谢含章没有说话。

萧牧川蓦地一惊,伸手摇他,“谢含章!谢含章!”

谢含章被他晃得更晕了,一张嘴,河水漫进口中,只好勉力应道:“好好,听见了。”

萧牧川这才发现是虚惊一场,方才在水中泡了那么久,没觉得凉意,此时惊过,却觉得后脊骨寒凉森森。

凉意过去,他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方才谢含章答应他了!

纵然知道是一时玩笑的话,萧牧川仍然莫名有一丝喜悦,只为了那句“以身相许”。

两人折腾了许久,才摸到了河岸的那一处台阶缺口,浑身湿漉漉地游上了岸。

却不料,刚上岸,萧牧川的眼色猛地下沉,发觉不对劲。

这里已经是行宫之外的山林,却四野俱寂,没有一点声响。

暗处一定有人埋伏。

须臾,他眼角一跳,果然瞥见一抹雪亮之色,是那伙黑衣人的刀锋。

他拖着谢含章,无声地躲到浓重的树荫下,树木粗壮,可以隐蔽身形。

萧牧川将谢含章扣在怀中,躲在树后,两人俱是屏住了呼吸。

有重重的靴子踩过枯木、刀尖划过尘土的声音,有人朝他们这边来了。

一个、两个、三个……萧牧川盘算着要是打起来,他能不能对付得了。

就在此时,他听见一人说道:“我那边看过了,没有。”

“我这儿也没有。”

“我那儿也是。”

……

“那走吧,回去复命。”

萧牧川听懂了,他们刚刚好在他们搜查过此处一遍之后上了岸。

真是惊心动魄、生死一线。

他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心惊,却发觉怀中的人已经被他箍得死紧,几乎无法呼吸了,黑暗中一双微亮的眼珠子正抬头看着他。

两人凑得很近,额头几乎相抵,鼻息相闻。

谢含章浑身上下都被河水泡湿透了,身上却仍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兰香草味儿,一处柔软的地方正贴着萧牧川。

他骤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一瞬间,头皮炸开了。

萧牧川猛地推开谢含章的身体,自己也后退了半步,惊魂不定。

谢含章一时不备,被他推到在地,刚想斥他,却发现幽暗的月色下,他的脸色极为难看,额头冒着冷汗,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谢含章想到他手臂上的伤,忙俯身过去,忍不住担忧,声音轻柔道:“你的伤没事吧?”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却被萧牧川猛地躲开,甚至霍然站了起来,与他拉开数步距离。

谢含章愣了愣,干嘛躲他?他又不会吃了他。

“我只是想要帮你看看伤口,八月的天气,容易破伤风。”

实际上,萧牧川那条手臂已经痛到麻木了,再痛也忍过来了,但他身上某处比这更难忍。

两人无声片刻。

萧牧川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怪异,“你知道回去的路,自己回去,本王先走了。”

说罢,他再不看谢含章一眼,径自转身快步离去,从背后看去更像是逃命似的。

“……?”

留下谢含章一人立在原地,愣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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