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秋的日子风儿不比春之猛烈,又比夏之凉爽。

停泊在码头的画舫,二层小楼上。珠帘轻轻摇晃伶人们或抱琵琶或抚琴乐声悠扬。

今个儿是秋蟹宴。

贵女们桌前各个候着一眉清目秀的小倌,手中八件不停,细细挑着蟹肉。

主桌旁的小倌是这里的头牌伺候了不少达官贵人。眉眼之间的抬眸落下,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听画舫的主事爹爹说,今主桌上的这位,可是朝中的大人物。务必要小心侍奉着,若是得她心,就此跳脱贱籍,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以,他牟足了劲,又是倒酒又是布菜顺势用指尖轻轻拂过她的手背。

过往那些大人,每每至此都已经瞧上了眼,不规矩的很。

今这位却是坐的板正。腰背似藏了戒条直直立起。面上也肃然无波只静静听着乐声。

一曲毕。

主桌上沉稳敛气的女子才淡淡开了口,“叫那抚琴之人上前来。”

“大人。”

风月场上,小倌与女子无情,倒是愿讲些惺惺相惜,“他是清倌小人也会弹曲,大人若是想听,小人可献丑一番。”

黛眉下的水眸无波,静静瞧了过来。

候在一旁的管事爹爹忙打着圆场,“蟹肉寒凉,尧丹,还不去给大人再烫一壶热酒!”

他卑躬屈膝,“大人,小的这就给您把人叫来!”

话音刚落,周围的小倌都静了下来。

珠帘后抚琴唱曲的男子身子一僵,直接将琴砸在上去捉他的嬷嬷身上,翻窗从二楼纵身一跃,“噗通”一声掉入水中。

变故陡生,在座惧惊。

换了酒来的尧丹轻轻摇头叹气,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便是被人困在在画舫三年,也还是有气性的。

这一次,只盼能如他所愿,干干净净去了,倒也省得在这风月场煎熬度日。

“大”

尧丹换上媚意抬眸,唇边的笑意顿住,只一眨眼的功夫,主桌上哪里还有人在。

众人都围在窗边看热闹。

他细细瞧了几眼,也没见那板正的身影。

“快,快给我把人捞上来,他还欠我二百两银子!可不能就这么没了!”管事爹爹痛心疾首,却也没多大惊讶。

湖水寒凉,船上那些嬷嬷推推搡搡,都不愿下去。

噗通

又一声入水,有眼尖的登时叫了起来,“那不是,那不是苏大人么!”

刚刚还你一言我一语的贵女们登时白了脸。

看热闹的人少,围着施救的人瞬间多了起来。

广袖飘逸,于水中游动却是极为不利。

眼看那坠落的身影没有半点想要求生的念头,苏锦心惊,手臂划水越发用力,直直奔向她寻了许久的郎君。

终是在他呛更多水前,将人拖上了画舫。

两人浑身湿透,被风一吹,冻得骨头生寒。早就有会来事的贵女递上干净的衣裙,却被苏锦直接盖在了正吐水的伶人身上。

她眉目间哪里还有过往的沉稳无波,急急转头吩咐人去寻了大夫。

尧丹挤在人群里,到底松了口气。

总归,还是有人来救了他。

码头边,一辆马车静静停驻。车壁镂空覆了软绸金丝,就连马凳上也铺着厚厚的织金羊毛毯。

只一眼,便知是权贵人家。

换了衣裙的苏锦正坐在车里,她手里拿着书卷,却又好半天都没有翻动。

直到听见那管事爹爹欢欢喜喜招呼人上车之时,才将目色落在圣贤之言。

随侍婢子小心掀起车幔,请那单薄的伶人上车。

“大人。”他自始至终都垂眸,跪坐在近车门处。

苏锦瞥了眼衣衫洗得发白的郎君,心头越发生闷,早前嘱咐人买得蜜饯还搁在手边。

她顿了顿,低道,“过来坐。”

“大人金贵,不敢惊扰。”他倒是说得有礼,只把脑袋垂得更低。

“公子不必害怕。”苏锦伸手递过蜜饯,“我听闻公子还没吃过东西,先用这个垫垫,等到了府里”

剩下的话卡在口边,她怔怔瞧着那双没了光彩的丹凤眼,只听得到他声音清冷,没什么波澜,“大人,我不怕。”

存了死志之人,又怎么会怕。

她分明记得,他是极为怕水的。可刚刚他跳湖的动作娴熟,显然已经不是头一次。

顾执她,竟当真将人逼成了这般模样。

苏锦黯然,“我该早些寻到你的。”

若非她听出顾执话中破绽,多半也与其他人一样,以为昔日沈府的小公子,早就在那场大火里烧成了灰烬。

顾执有心糟践,夺了他的名讳,寻人初时便恍如大海捞针。要不是听人说京郊画舫中有一位丹凤眼的伶人。

她也不会应了当地贵女之邀前来。

“大人。”沈原淡漠,“可是瞧上了我这皮相?”

他流落风尘三载,说话却是没变。

苏锦摇头,“公子误会了,我是遵太傅临终前嘱托,才请公子入府。”

“我娘?”

说到沈梦,那双丹凤眼总算有了波澜,抬眸细细瞧了她许久,“你,你是苏锦!”

尘封的记忆渐渐鲜活,过往那被他逗上一两句就红透了脸的姑娘,与眼前沉稳静气的苏大人一点点融合。

他唇边带了苦笑,“许久不见。”

苏锦颔首,重新递过水壶与蜜饯,放柔了声,“没想到公子还记得我。”

“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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