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沈镜已与秦家小姐许了婚约,京城贵族中想把自家女儿嫁给沈镜的,不知几何。

再嘴硬的人,心里都偏爱位高权重,艳羡堆金积玉,最最向往世家风雅。只是自己得不到,才做那些个穷酸儒来。

偏生这三点,沈镜都占到了最好。

秦枕危大抵知道,旁人眼里的沈镜,和他眼里的沈镜,大不相同。

概因他们只看到了沈丞相如何风光无限,万人之上,生杀予夺,尽自由他。座上之人见沈镜号令百官,云淡风轻阶下之人看沈镜洞若观火,不怒自威。

多少次,秦枕危在殿中偷偷抬起头来看那人乾坤在握的淡漠模样,既喜又悲。

喜的是这人被世事压得丢盔卸甲,总算是练得刀枪不入铁石心肠,寻常人再难伤到他重甲之下那副孱弱躯壳。

悲的是这人拿宝玉换石子,用心中珍爱换一文不值,淡看俗世的神情之下,再难寻到曾经那一笑一怒皆上眉头,马蹄轻疾但笑不语的少年模样。

……少有人,能像林寒深这般,看到沈镜身后是如何光景。

什么样的一场大火,能烧得偌大府邸上百个活蹦乱跳的人,无一生还?

什么样的一颗灾星,能惊得皇帝同诸位大臣一道闭门不出,七日不朝?

沈秦两家是世交,沈镜和秦枕危情同手足,但这什么也不是。

沈家大火是谁做的,又有多少人落井下石,多少人作壁上观,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无从查起。

沈镜和秦枕危什么都没做错。他们错就错在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两个小辈而已。

只不过是,沈镜身后什么也不剩,他选择破釜沉舟,闯进这朝堂重建一个只有一个人的沈府秦枕危被死死地束缚在这秦府繁华之中,他选择就此逃避,忘掉那些痛彻心扉的前尘往事。

他又有何脸面再面对沈镜?面对他的伤痛,他的仇恨,他被一场大火烧成虚无的、过往的喜与乐?

伤了沈镜的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既然他懦弱无能,得过且过……

那就让他盖上沈镜最后一个弱点。

秦枕危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站在沈镜面前,站在沈丞相面前,见他在自己面前强装得坚决,发现这人十多年来对自己还是该死的心软。

秦枕危才惊觉,多年来他做戏一场,骗父亲骗兄长骗世人,唯一没骗到的,就是他最最在乎最最想骗的沈镜。

他当年精心筹备又脱口而出的句句狠话,一字一字插在沈镜毫无防备的心窝子上,才是给沈镜的最后一刀。

他枉做意中人一场,还比不上林寒深这个站在圈外仰慕沈镜的人,知道怎样才是真的站在他身后。

但一切过往,追无可追。

秦枕危抓着林寒深的手扯开,狠狠地盯着他说:

“我自是错我的,并且乐得活该。我有爹有兄长,比不得他沈鉴之一人逍遥快活。”

他脸上现出笑容来,越发肆无忌惮,“你当这猪狗不如的世道是什么?天道酬勤?事随人愿?

你看我出身权贵之家,生来便有荣华富贵那些流窜的难民长于贫贱之门,日日唯恐冻死街头!但这个我决定不了,他们决定不了,沈镜更决定不了!”

“我什么都做不到。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他沉默下来。林寒深也沉默下来。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火堆的两面,顾自无声。

秦枕危胸腔中那恣意燃烧的火苗也渐渐地小了。

他本以为他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愤怒,再也不会有击碎桎梏的少年妄想,但只是听林寒深三言两语讲到沈镜,秦枕危便发现他不是不在意,只是不敢去想。

沈镜怨他也好,恨他也罢,都是他该受的,为什么还要想着他?为什么在青楼路过时还要看着他?为什么在他狠下心之后,还要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迷途的路上?

这人是呆是傻,还忘不了当年那一点点早已被磋磨干净的情谊?

秦枕危抱着双臂,用全身力气把头按在膝盖上,最终还是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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