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
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秦枕危踏出青楼时,夜幕已深,他扶着头,看那星辰低垂,在迷蒙雾气中仿佛触手可及。
但果真伸手去抓了嘿,只有一团水汽。
楼里的苏芩妹妹许了清白人家,已赎了卖身契,下月初十便要从小门出嫁。同她要好的姐姐妹妹缠着他给写贺诗,他闷了三壶酒,诗意饱胀,张口便作了两篇,迷蒙间伏案一通乱写,醒后满纸行草,是龙飞凤舞,也是春蚓秋蛇。
他咧开嘴看那一个个欢喜的字眼,又看这楼中灯红酒绿,好不热闹,竟头一回生出些疲惫来,好像昨晚大哭一场,两眼肿得厉害,红成那玉兔鸳鸯。
可待秦枕危走出小楼,迎面而来的瑟瑟冷风将他一身酒气吹干,狂乱地拂去那些迷乱的幻觉。他驱走了小厮,孤身一人在回府的路上慢慢走着,灯火幽幽,身短影长。
他行了不过半里,这几日整夜狂欢的酒液都沸腾起来,折腾得他呕心吐胆,扶着巷角的青砖吐了个天翻地覆,一时间也没注意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暗道今夜秦府可是热闹,这么晚了还有客人前来拜访,也不只是他兄长的哪位官场好友,还是他父亲那一辈的糟老头子。不论怎么样,看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一副花眠柳宿的浪荡模样,少不得在长辈面前嘴碎几句,平白惹些不自在。
他这么想着,直起身来,甚至还分出一点心思理了理身上吐得糟污的锦衣,眯起眼看乌蒙蒙的巷子尽头行来一顶两间的黑色轿子,上头糊了一层薄薄的青色窗纱。三个小仆在前面提着灯探路,十六名轿夫皆着一身玄色短服,将轿子抬得稳稳当当。
打头那人竟是眼熟极了。
秦枕危心中划过那些所谓的因缘巧合、命有玄机,又将那人的名字在肠中百转千回念了个遍,在嘴角细细咀嚼。等那火光微微近了,近了,在眼前化成个大灯笼停下,才恍惚地回过神来。
该死,今天的酒也太醉人了,被凉风一吹,更觉得头昏脑涨。
他看虚室朝着轿内低声几句,拔腿欲走,却又抗不过心里那又惊又喜、似哀似怨,一颗酸痛的心被夜夜酒歌喂得饱胀它平日里看起来无宴不欢,甚是顽强,却在这种偶然见面的时候不堪一击地碎裂开来。
但他又想起今个楼里的欢喜来,胭脂点翠,金冠银珞,那些所遇良人的似惊若喜,那些花天酒地的豪情癫狂,那些情情爱爱甜言蜜语,姑娘们柔媚的笑脸和烈酒下肚的释然一瞬,都被这漫漫无尽的长夜一点点碾碎。他从碎裂的镜中看那个捧腹大笑的公子,原来是面无表情的自己,独自一人走在巷子里,清冷又无望。
然而这时候前面来人了。
灯光点点照亮了他黑沉沉的眼。
秦枕危眼里满满的装得都是那簇火光,就等对面的人再近一点,好让自己暖暖手。
然后那点光熄灭了。
他听见沈镜的声音从轿子里传来:
“秦二公子,这是……喝醉了?”
“是呵,小仆被我差遣出去了,放我在这夜里快活地走一遭。”
秦枕危被黑暗掩去的那些喜怒哀乐,在沈镜就着火光走过来的时候消散无疑,换成他惯爱的那些调笑模样。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看沈镜皱了皱眉,知道这人心里又在转什么君子雅言雅行,怕是看不惯自己这般浑浑噩噩在秦楼楚馆放纵人生,但越这么想他越是心如刀绞,越是这么想越是心中畅快。
“怎么,沈大人是要代我兄长好好说教一通?”
他不在意地拍拍沈镜的肩,打了个酒嗝又是一串荒诞不经的话脱口而出,“还是说,趁着今夜尚早,沈大人也想随秦某……去那春华楼乐上一乐?”
他紧接着小声嘀咕道:“你这样的进去怕是要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姐姐们生吞活剥了去”
面前的光突然亮了许多,晃了眼。他后退一步,又揉着眼睛使劲搓了搓,才发觉是沈镜提着灯往他脸上凑过来
“你这人……什么毛病啊。”
秦枕危骂骂咧咧的。
但见沈镜摸着下巴想了想,又伸出左手撩了撩他低垂的眼皮,然后才离远了说:
“看样子是醉的厉害,也不知是日日醉还是今夜特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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