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皇帝突然下令追封两位已逝的妃子,一位是当今二皇子的生母班妃,追封为一品皇贵妃,追加谥号“敦惠皇贵妃”。另一位是当今六皇子的生母姜妃,追封为贵妃,追加谥号“纯玺贵妃”。柳邕收到消息后总算是把心放回肚子里,准备欢欢喜喜过年了。  这日午时,柳邕突然听到有人击鼓鸣冤,便派人去看是怎么回事,来人说是“有冤”。京兆府尹最近是被这两个字从上到下的折腾了许多圈,听到这两个字头都大了,但是有冤还得办,于是柳邕又穿上官府开堂办案。  这人自称是前任兵部尚书班若怀的侍从,状告当朝兵部尚书也就是班若怀的弟弟班若臻,十二年前的旧案这就彻底摊开在世人面前。  当年,还是班氏族长的班若怀勾结敌国偷兵力布防图,而这所谓的通敌叛国一案是班若臻的栽赃嫁祸。班若怀知道弟弟偷了图便安顿好妻女,想悄悄将图还回去,结果人赃并获被抓,最后为保护家人干脆畏罪自尽于刑部大牢,听闻班若怀死讯他的妻子自缢而亡。  这件事由于班若臻告发兄长有功,妻子跟着殉情,仅有的一女也不知所踪,所以并未牵连班氏族人。但是当时太子生母班妃跪在皇帝面前死谏,说兄长为人忠孝,肯定事出有因,肯求皇帝明察。皇帝正是为难之时,刑部传来消息说班若怀畏罪自尽,皇帝勃然大怒,幽禁班妃,没多久班妃暴毙而亡。班氏幽禁后,六皇子生母姜妃求皇帝开恩被驳回,只得求了一道恩赏领养了太子。  两年后,这桩旧案翻了出来,有人在班氏的旧居里发现了她与兄长来往的书信。书信所述,姜妃曾经托他将某物送到姜绍手上,很快姜妃的贴身侍女出来指证,兵力布防图失窃那日她曾出入过案发现场,接着有人又牵扯出,当年姜妃求凤钰簪其实是为了与班若怀成亲。  物证人证聚在,至于动机,姜绍在边境拥兵自重意欲谋反。皇后派人在姜妃宫中一查,果然找到她与班若怀的旧物,再一查从富商魏舒那里确认,姜世华与班若怀入宫前却有往事一段。  那时姜妃恩宠正盛,皇帝让她解释,她却一口咬定盗图之事与她无关,再问其他的她便不说了,算是默认了与班若怀的一段过去。  拿不出证据,认罪态度还不好,很快她便失了圣心,自请幽禁冷宫。这一次太后派人入冷宫仔细看管,她还是暴病而亡,等姜绍外出回营再收到消息千里迢迢入京时,尸体由于不能久放草草火化了。  姜绍与皇帝密谈了几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眼神阴翳仿佛滴出血来。皇帝准许太子养在皇后名下,六皇子随他回东境。  又过一个月,姜妃生前住所迎来了一把大火,匆匆的惊鸿一瞥也好,才子佳人空自悲也好,从此尘封在浩瀚的烟尘里,再无人提及。  一年后,皇二子上书,自请废除太子之位,求皇帝另择贤人,皇帝允之。不久后,在众臣的推举下,皇后所出嫡子皇三子立为太子。这桩兵部尚书谋逆为开端,牵扯后宫两位宫妃的大案总算终结了。  十二年过去,皇帝已经私密处理了一次却没想到还是翻到明面上来,这桩旧事被这么轰轰烈烈的摊开来。柳邕彻底兜不住,带着原告和状书,携着刑部和大理寺同僚入宫面圣,皇帝还没决策,消息却如同之前的天降奇石一般传得满天飞。  原是不过班家兄弟阋墙,如今牵扯了两位皇子的生母以及刚刚去世的一品军侯,朝堂上有人开始议论不止,从不涉及朝政的齐王殿下这次也特意出席,并在朝堂提出重审此案的请求,皇帝只得命三司会审。  事情过了十二年,新的物证一出现,人证三司之前已经调查过,现在有了新的思路,找出当年的人也不过时间问题。很快班若臻府里老人出来指认,当年班若臻与夫人如何换了班妃给兄长的书信和随信物件,如何偷了班若怀身上姜世华的旧物并传入宫中。又提审了宫内多名女官,万万没想到会查到前皇后的头上。  三人相顾无言,脑海都响起当日皇帝厉声道:“这事都不用查,最后获利的除了她还有何人!”声音一如既往低沉威严,神色却带着病气的憔悴和倦怠,三人心中不约而同察觉到,皇帝似乎已经开始衰老了。  当年的受害人一一作古,班若怀夫妇,班妃,姜妃,就连姜绍将军的坟头草也老高了。此案却要重新烧起来,前皇后离世多年,后宫早就天翻地覆风向转了几轮,太子这些年培植党羽、处理政务,一样不落。名利双收,声名俱佳。就连新上任兵部尚书班若臻这些年也是本本分分做事,寻不到一丝错处。这案子,还要如何办呢。  三人还在皇帝书房外室发愁,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簌簌的寒风扑面而来,数日不得休息的三人齐齐缩在椅子上打了个哆嗦转头看过去。只见一袭青衣绣着金线祥云纹的男子徐徐行来,面容一派是平和带着点温润的笑意,广袖长袍随着他的脚步微微荡漾,隆冬九寒天他一出现,仿佛带着盈盈不绝的春意,此风雅缱绻的清俊无双男子便是当今二皇子齐王殿下。  他身上夹杂着室外的寒气并未太靠近坐在椅子上的三位,三人起身行礼,“齐王殿下。”他只微微摆手示意他们免礼,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被他做来却是赏心悦目,他并没有直接入内室而是低声与他们寒暄,“年关将至,这桩旧案查起来想必困难重重,三位辛苦了。”  何止是困难重重,简直是呕心沥血,提心吊胆,皇家丑闻哪是那么容易掺和的,三人闻言面露苦笑。  刑部尚书薛止神色忧虑,“劳殿下挂心,只是……”齐王脸上笑意未减,等着他说下去。薛止迟疑开口,“此事毕竟也过了许多年,一番彻查,结果真相固然大白。但终究,终究……”终究伤的是一家之人,这话他也只能点到为止,毕竟当年的受害人是他的母族,从东宫之位高高跌落的痛,外人又如何能言说。  当年,班若怀新掌班家大权行事低调沉稳,经营数十年竟与姜氏渐成鼎足之势,班妃冠宠六宫,皇长子早幺,他三岁被立为太子,便是天子之骄。事发后,他身后没了母族的势力,皇帝不再看重他,又被掀起风浪的皇后收养,从云端狠狠跌在泥土里,若是一般人怕是早已摔成碎渣,而他好生生的活着。免去太子之位后,低调得没有一点消息,据说是醉心于学术。  “终究还是一家人,薛尚书想说这个吗?”齐王面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声音清润动听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弯成一抹灿亮森冷的勾月,无端给人心底发寒的感觉。  薛止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抿抿唇僵硬开口,“臣,失言了。”  齐王眼光微微转开,身姿挺拔,笑道:“薛尚书所言甚是,毕竟已经事发多年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三人还在失神,不知其意,室内传来皇帝的声音,“小曦来了吗,进来吧。”齐王应了声便撩起衣袖进了内室。三人突然反应过来,这件案子明明是机密,办案的人都是他们的心腹,连日办案时都是隔离的,他却直言说了【一家人】可见他知道了什么。  御书房内室,明黄的衣服,明黄的垫子,明黄的帘幔,璀璨的照明工具都是黄色的夜明珠,皇帝高高坐在椅子上,光滑可鉴的地上跪着一个人,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齐王对皇帝屈膝行礼后,对着那人笑笑,“舅舅,许久不见了。”那人哆嗦了一下,喉咙一紧发不出声音,只将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皇帝眼皮轻轻一抬,内侍官给齐王抬了一张椅子,然后宫女过来放下热气腾腾的茶盏,又悄无声息的退下了。许是炭火放得太分散,偌大的书房明晃晃的光线,却让人莫名觉得安静幽冷。  皇帝坐在高处,看着自己忽视多年却恩赏不断的儿子,容颜和性子都有几分当年班妃的影子,可当年班妃的容颜究竟如何他早已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最后,她跪在地上倔强的不肯离去,硬要他为她哥哥主持公道。公道,哪有什么公道,他格外开恩没有株连班氏族人,只将班若怀一人关进大牢她就委屈成这样,丝毫不感恩他对她家的恩宠,他们家人设计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呢。  “父皇?”见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思,齐王开口唤他。皇帝的目光移开,落在班若臻卑微的身躯上,这才是对待一个帝王该有的模样。  “父皇,可是案子有结果了。”齐王端坐在下,目光落在他的案上,那里躺着和当年有关的人事的汇总文书,一桩血淋淋的冤案。  “前些日子追封了你母亲,对此你怎么看?”皇帝错开话题,问起另一桩事,他突然想不起来他有没有免去两个儿子前来谢恩。  齐王从起身跪伏在地上,朗声道:“儿臣与母亲,叩谢皇恩。”  皇帝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清香顺喉而下,觉得气顺了许多,先前绕在心上的烦闷散了些。  然而齐王话未完只见他抬起头,目光从班若臻头顶掠过,最后定在皇帝的案上,接着道:“只是,母亲需要的是一个真相,儿臣只想知道母亲究竟是因何暴毙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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