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平复了许久,她唤人打了热水,忍着酸痛配了舒缓疼痛的药粉洒到澡盆里,才费力的翻身进去,差点没呛水。昭之眯着眼睛将布巾覆在面上,滚烫的热气透过皮肤传到骨骼,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从今往后,他们的人生就缠在一起了,比肩同行。自古以来问鼎之路皆难走,如今京中的势力纷乱复杂,她该如何使得力气帮他一二呢。这几年她对局势几乎没关注过,朝中大事没有多少是她知道的,索性有些底子在,以后要多跟父亲了解一些了。 说起来,那位太子代表着正统,那日气势之跋扈,可以想见多么得势多么嚣张,他便是他们眼下最大的竞争对手。还有今上,虽然年岁不大但也是拖着一副带病之身,他向来对孟琮沅不甚在意,一旦他去世,太子登基着实顺理成章,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姜氏贵妃膝下有九皇子扶植,姜氏左手抓着统领群臣之权,右手掌握东境二十万兵权,已呈鼎沸之势。 强敌环伺,孟琮沅手上有哪些筹码足以抗衡呢,父亲这太傅之名不过是虚衔,虽有治世之才没有人脉势力的支撑简直寸步难行,东境民不聊生一片混乱,姜家这锅沸水除了国舅爷他又如何插得进手。朝政,世家,兵权,这些支持他一样都没有,该怎么做呢?这次太后施恩赐婚,于他而言是好还是坏呢? 拿下面上冷却的布巾,昭之开口唤道,“绿杞,……”话到一半,又顿住,心中苦笑不已,绿杞已经被她赶走了。虽然别人拿她当丫头看,她们都知道并不是,她聪敏机智,处事圆滑,有时候遇到事情她们总能商量一二。 没有绿杞还真是有许多事情要做啊。 **** 这一年冬天事情一桩一桩,皇帝忙,皇子忙,臣子忙,连后宫也没个安宁。 某日,御史弹劾已故一品军候姜绍十大罪,条条俱是罪大恶极,通敌叛国,侵吞军饷,侵吞田产,扰乱朝政等等。 朝堂上姜氏大家长国舅爷没有发言求情,皇帝亦没有回应,然而,没有回应便是最好的反应。一连数十日,朝堂上乱了起来,雪片一样弹劾的折子堆满了皇帝的书台,不光是已然入土的姜绍,东境姜氏一族上到姜绍长子御前失仪、骄横无度、姜绍嫡子不学无术、欺压良民,下至姜绍帐下各副将领无一不被攻击。 法司很快呈递处理意见折子——姜绍剥夺一品军候职位,撤销“忠远”的谥号,姜氏一族取消世袭爵位,满门免职抄家举足流放,姜氏门下十大副将免职充军。 此折子一出朝堂之上变彻底炸开了锅,大抵是觉得处罚不够重,群情激奋,朝臣各种激烈的言辞都有。过去与姜氏有过利益关系的一一被攀扯进来,人数颇多,其中不乏朝中重臣,有人给此冠上判处结党营私之罪。还有更甚者甚至提出,谋逆之罪理当诛杀三族。这位言官话未说完,被太子带着煞气凌厉无比的眼神给镇住了,他这才想起姜绍之妻在世时可是长公主之尊,这所谓三族可不是把天下最尊贵的人都包含进去了……心中一阵后怕,索性皇帝始终岿然不动未曾开口,仿佛没有听到,其他群臣还在激愤中,并未注意他的失言。 军方很快做出反应,联合当地镇守、巡按一一上了折子求情,将其中转折一一说明,言辞公正,毫无偏私嫌疑。但很快还是有言官上奏说他们这是包庇,收了姜氏的好处。 此事历时半个月,仍在无限的蔓延发酵,涉案人数不断增加,从姜绍本人到姜氏族人,门下将领,再到前朝有利益往来的官员,眼看着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最后,居然惊动了病榻上太后。老太太拖着年迈的身躯走上大殿,杀气腾腾的魄人气势和激烈的言辞训斥得群官动弹不得。 “尔等奸佞,竟敢妄言至此,谋逆叛国?勿要忘了东境这十六年的安宁是谁换来的?罢黜姜氏,换谁又能镇得住姜国和周边匪患?如今泾关城失守,百姓流离失所,你们不去想着如何收复国土,却对一个入土之人剥皮抽筋,又是所为何故?” 雍容贵气的老太太一脸愠色,目光一一瞥过太子和国舅,最后落龙椅之上的皇帝身上。皇帝只得起身,亲自将太后送回了桐吾殿。 这日之后,判处便下来了,姜氏一族剥夺世袭爵位,镇远侯府抄没,族人革去军职。并未牵连入土的姜绍以及姜氏族人、门下副将。只是经此一役,东境姜氏犹如神话一般的荣耀彻底没落,姜绍留下来的烂摊子,正式由原本籍籍无名的钟离将军接手。 与这出大戏同时上演的是另一出由民间怪谈转入内廷的旧案,然而姜绍一案落幕许久,这出戏仍是扑朔迷离,真真叫人看花眼。 某日惊天霹雳一声雷炸起,天降奇石,顺势烧了京郊的一座荒废宅院,这座宅院里平素没有人居住本也无关紧要,没想被居无定所的乞丐偷偷挖洞进去做了窝,重度烧伤了数十名乞丐。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难以熄灭,最后房梁轰然倒塌,又压坏了周围几处房屋,于是数十户百姓流连失所。 京兆府尹柳邕派人上门救治这些难民,没想青天白日里,荒废的宅院内有绿色鬼影飘飘,入夜还有鬼哭狼嚎之声,官兵一个个吓得面色发青,难民更是不肯在此处救治。柳邕只能将这些难民迁入京城安置,另派人上门帮忙修葺房屋。 隔日有大胆之人闲来无事入府探查,吓得魂飞魄散,开始胡言乱语、说是有冤鬼四处索命,形同疯癫。柳邕派人入府查探,没找到索命冤鬼却找到一块通体冒着绿光的奇石,上面是用猩红液体写着狰狞的几个字【有冤】,液体许是未干沿着字迹留下来些许,显得狰狞无比。 这事来得蹊跷,柳邕还没来得及写成折子呈给皇帝,好事之徒已经一批一批的去现场参观过了,不出一日市井之间早已流传开了,很快经由侍卫宫女内侍之口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听闻有趣,便亲自过问京兆府尹柳邕,柳邕不答,于是皇帝派他去查,还笑言,“天子脚下,莫不是还真有什么千古奇冤不成,还劳天公示警。” 年关将近,柳邕这头忙着查案,另一头市井坊间已经有各种传言蔓延开来,说的都是十几年前的一桩秘闻。 如是传闻有这样的:才子佳人本是两情相悦,因为误会彼此错过,一别经年二人重逢于中元节夜,佳人对才子哭诉她过得凄惨,求才子相救与她,但才子怎么问都不知道佳人所在何处,所遇何难,所谓何求。接连三日,才子日日遇到凄惨的佳人,却始终问不清原由。三日后,才子家人告知,他已连续在床上躺了三日,并未起身也从未曾出过门,这才发现不过是做了一场梦,自此佳人魂魄再不曾入梦。 有人点评,“人鬼情未了,佳人其实早已死了。”众人一片神往,要知道人鬼恋最是悱恻缠绵、感人肺腑,比夫妻操戈兄弟阋墙地痞闹事更适合作为茶余饭后的闲暇谈资了。 柳邕对此毫不知情,年节将至本就忙的脚不沾尘,偏生又出了这么一桩天公示警还劳皇帝亲自过问的冤案。这日他正在喝茶,手下人将资料呈递,柳邕看后,沉吟良久,久久不语。 城郊荒宅原是富商魏舒一处闲置的别苑,平日用来呼朋引伴举行一些风花雪月的文雅诗会。十年前一桩旧案魏舒牵连其中,举家迁徙远遁他乡,这别苑便荒废起来了。 市井传闻还有另一种版本的:才子学了招魂之术,复活了死去的佳人,才子佳人二人决定私奔,不料却被才子的弟弟弟媳撞见,他们趁才子不备锁住佳人并以此事要挟,才子不应。最后被弟弟夫妻害死,害死才子后,佳人却遍寻不着。 众人一片哗然,有人不甘心追问,“然后呢,佳人去哪里了,才子不是会招魂吗,他可以复活自己吧,这两个有情人居然没有终成眷属?” 讲故事的老先生起身收拾行囊,闻言高深的摸着胡子,悠然一笑,“他们都死了,这便是结局了。” 又有人锲而不舍,“那害人的弟弟夫妻二人呢,做坏事没遭到惩罚吗?” 老先生背上行囊起身离去,那人追着问,“老头,后来怎样了嘛?” 老先生走出数十步,这才扬声道:“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便消失在熙攘人流中,从那以后再没人见过这个老先生。 大家又开始猜想,这个故事与那别院有什么关系,传闻中的才子佳人又是何人呢。也许这别院本就是风花雪月文雅之地,才子佳人的故事发生在荒废的别院里。于街头巷尾民众喧嚣处,众人又是嗤笑一阵,很快又被别的趣事所吸引了。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这种事不关己的风流趣事最是来得快去得快。 柳邕派人将荒宅拆了个干净,在瓦砾之下发现一间地下密室,寻获一口檀木箱子,打开尘封的箱子内藏文书字画书卷若干,其中还有一人的日录。 看了日录之后柳邕大惊失色,手下人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便也想要看,柳邕冷笑呵斥:“眼睛不想要的话只管看。”众人畏惧,更是好奇不已。 然而,柳邕不再透漏任何话语,只是命人将东西都放回箱子密封着呈到皇帝面前。整整一天一夜,柳邕在皇帝的书房没有离开,大理寺和刑部年前又多了一桩秘密调查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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