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都尉久久地愣愣看着这个女人。
在这时,他终于意识到她应该是薛小将军那位闻名京都的爱妻。
他从前并不知道薛小将军这样前途远大、身份出众的人,何以会娶一个二嫁的妇人。只是到如今,他大概是知道了。
姜夫人这样的女子实在是万金难求,有她,宁愿拿许多个谋士来换。
尹都尉的心又一次松动了,深深地埋下头去。
如同最卑微的鹰犬一般,这行的一礼竟然不知道是对薛小将军还是对姜夫人。
“卑职领命。”
姜琮月微微笑了笑,她看着尹都尉的目光十分欣赏,“都尉是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只是都尉还要劳烦你告诉我,你是想找到你的妻子便算作一切了结,还是要报仇到底,将那些人杀个干净?”
尹都尉咬紧了牙,腮帮子鼓出来一团:“卑职的妻子所经历的一切,已然惨无人道,哪怕她至今仍然活着,卑职也绝不会放那些人一命,誓要血战到底。”
说到妻子的经历,他伏下的身躯颤抖,双拳紧攥,在愤怒中透出无穷的悲痛。
他无法想象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经历那样的惨痛时会有多么的无助。
妻子的惨叫声在他的梦中回响了许多年,响亮到尹都尉夜夜无法入睡,至今精神都已经濒临崩溃。
唯有杀了那些卖国求荣之徒,他才能有个安宁。
姜琮月看他的样子就有些担心,所以才特地多问了这一句。
“若是都尉的妻子还活着,你会如何对待她?”
尹都尉一怔,苦笑道:“卑职不敢奢望她还活着,但若是还活着,必然会接回来,与卑职重新好好地过日子。”
姜琮月担心的更是另一个问题。
“都尉可知道,尊夫人还有可能有另一种结局。”她举着火把,声音冷静,将一切都设想出来,说,“她是死是活,此事都好解决,可若她被胡人掳走之后,又诞有子女,又该如何?”
尹都尉猛然攥紧拳头,青筋暴起,埋头在地上浑身颤抖,像是不理解姜夫人为什么会用这样残忍的话语来打击自己。
薛成琰和顾西望也是看了她一眼,顾西望面露痛苦之色,他代入一下都觉得生不如死了,想把那沽金海兵屠干净,老板这话问的可真狠哪!
比起尹都尉,姜琮月其实更担心他的夫人。
如果那位夫人是顽强求存之人,被掳往沽金海后并不自暴自弃,为了活命选择接受当下的生活,忍辱负重地活着,那么她到时候被尹都尉找到,又该如何自处呢?
姜琮月太清楚,在许多人眼里,贞洁是比性命更重要的。
他们会觉得与其那样屈辱的活着,不如一抹脖子死了。可是人命活着才是真的,越王勾践能卧薪尝胆,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孙膑受刖刑后所经历的耻辱更是不堪提及,可在史书上只会夸扬他们坚韧的心性。
但对于被掳走的女子来说,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她们不如一死,也不要受这耻辱。
可是死了连仇也报不了,再也没有其他选择,是真的比失去贞洁更好吗?
姜琮月知道尹都尉还无法接受,但她必须将这种可能说清楚,不然如果真有这种事情发生,他们只是会害得那位夫人余生也不幸。
她屈膝蹲下去,把火把靠近了尹都尉,火光照亮他流满泪的脸。
“都尉,我之所以告诉你有这种可能,就是希望如果真的发生,到时候你要确定自己不会心有芥蒂。但凡你心有芥蒂,那么今日便不要选择去西北找她。”
“到时候你们当真能回到当初吗?你夫人回来之后面对他人的目光,又当真能活得更好吗?”
她的声音幽幽叹息着:“贞洁从不在裙底下,都尉你要想清楚,夫人所忍受的是国仇,犹如孙膑委身于魏,徐庶身在曹营,请你将她当个男子来看待,无论她经历了什么,接受了什么,选择做任何事,不以贞节观而伤害她,你做得到吗?”
顾西望呆呆睁大了眼睛,他现在才明白了老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为尹都尉夫人着想,历史上多的是这种例子,有女子被敌国掳走之后,再度嫁人生子,在当地忍辱存活下来。
可与原本的丈夫在相见之时,原本的丈夫却认为她失去了贞洁,因而放弃她或是以她为耻。
她是想问尹都尉能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种可能。
看尹都尉仍然十分痛苦的模样,姜琮月低了低眼皮,并没有对他抱有多高的期望,就在她打算站起身来之时,却听见尹都尉说道:
“……能。”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地上,大手匆忙地抹了一把胡子拉碴的脸,再度肯定,“能。”
姜琮月怔了一下,没走开。
“只要她活着,她做什么我都能接受,即便她在那边拥有了新生活,甚至是有了新家庭,我也不会对她说什么。”
“毕竟都是我做错了,若我没有参与朝堂争斗,若不是我那两年没有派人回老家去看,她也不会经受这些苦楚。”
“不管她是死是活,是否要回来,我都接受。”
“谢夫人考虑,卑职铭记在心。”
姜琮月久久地看着他,许久,露出一分感慨和赞赏,扶了他一把,把手里的火把递给他。
尹都尉颤巍巍接过火把,愣愣的看着她。
“都尉,”她道,“这火把交给你了,往前的路要如何照明,就看你自己了。”
尹都尉目光缓缓看向这支火把,浓浓的火光映进他的眼瞳,仿佛看见了妻子挣扎尖叫中被掳走的那日。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坚硬如铁。
“是,夫人。”
…
皇帝看着尹都尉的上报,久久坐在龙椅上,盯着那封密折出神,许久未发一言。
身在上位者,看底下这些小辈的手段,彼此之间互相算计,固然是会有一种洞若观火的明见。
可是若想到这两者都是自己的孩子,那种心寒和后怕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皇帝看了许久,终于将奏折拿起来。
亦昶竟然宁愿自导自演,也要去栽赃三皇子。
他留给大皇子这个独自离京的缺口,就是为了引诱出那些对储位心怀不轨,试图铲除异己的人出来的。
可是没想到有异心的人没抓出来,倒是暴露出了大皇子本身更大的野心。
一时之间,他免不得又想起了长孙太傅说的那番话。
大皇子长大的过程中,只认为必须如野狗一般同人撕咬才有一条活路。这样的孩子养大了,到底是不是会反噬自己呢?
皇帝沉沉压下眉眼,心中不知道在怀疑什么。
现在大皇子不知所踪,他也只能把这件事按下来,以免引起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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