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虽不喜郑阜,但瞧在他如今好吃好喝好住供着他,便只把当成他做打手时的头儿来伺候。头儿膝盖骨受了损伤,他自然也是要殷勤照料的,也正因着受伤的缘故,晚上也能少折腾些。想到此处,心中郁结散了不少。

这些日子除却皇帝女人偶尔给郑阜下个不疼不痒的绊子,在宫中倒也顺心的很。他是皇帝跟前侍候的人,底下那些孝子贤孙们把他当成了衣食父母般吹捧,又有唯皇帝一人是从的暗卫供他差使,虽然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无名官吏,却也让他尝到了杀伐的滋味,才知道原来那些惩戒不过是让人受些皮肉之苦的皮毛,怪不得干爹说他仁慈,想来干爹也是拿人命不当回事的主儿吧。可他没想到的是日后新帝登基,他却因宦官擅权被处以极刑,当然这是后话。

前朝后宫一切按部就班,上元节这天按例也是要休沐的,却因皇帝在行宫不露面,这些时日积攒的内阁不得决断的朝务已是不少,很多关乎国计民生,没有皇帝点头推行不下去,下边衙门俱卡在某处不得行,小官小吏还好,听从上峰指示即可,各衙门主事可就难受了。

上元节是一年之中除去春节外最热闹的节日,少年少女借着赏灯的由头相看,有看上眼的,便托人去打听对方可许了人家定了婚约。若无,则取上一盏花灯,假使对方接受了,再回去秉了父母,父母斟酌一二,家世年龄合适的,便开始走六礼,自此成就一段姻缘,也是美谈一桩。只不过上元节一年只有一次,世家贵族断不会只靠着这一年一次的上元节,只凭着自家儿女的眼光寻儿媳女婿,孩子难免幼稚,只凭相貌便可将一生交付,哪知道要想长久地过下去,人品、家世才是重中之重。寻常百姓更是没有那风花雪月的心思,家中儿女也多是靠着相熟的人相互说和寻得另一半,知根知底才是他们看重的。是以,上元节成就美好姻缘的名头还在,倒成了定有婚约的少男少女争奇斗艳的节日。

沈柔止看准了上元节京城贵女们比自身比未婚夫婿的心理,年前未放年假之时就已与元青定下来年开春要出哪些料子,又与姜娢定下春绣。绣品阁绣娘们只歇了三天便被拘在了绣品阁赶制绣品,连着兰芝与小环也只在他们靖安侯府炙羊肉那两日歇了两天,也是点灯熬油做着春绣的活儿。

紧赶慢赶总算在正月十二这日在绣品阁推出新品,时日无多,为了早些在贵女间打出名声,沈柔止让人寻了两个身家清白、身条相貌俱佳的妙龄少女每隔两个时辰换一套绣品阁新出的各式衣裙,腰间配上满绣的腰带,挂上式样各有不同的荷包,再饰以一枚颜色各异的玉璧,其下有随着腰肢摇摆轻晃的各色流苏。再根据穿的衣裙样式、颜色等梳个适宜的发髻,插上或素雅或艳丽的发饰,整个人或如清新脱俗的仙子,或如明艳夺目的花精,直叫人挪不开眼。两个少女结伴在街上游玩,引来不少游人交口称赞。贵女们本就存了心思要在上元节这日将别人比下去,被绣品阁这两个女子身上穿戴吸引,赶忙让下人去打听,一听是绣品阁为了展示新品特特寻来的人,一面惊异于绣品阁掌柜的巧思,一面急忙派人去绣品阁挑选适合自己的衣裙配饰。不过一日,绣品阁出新品的消息就在世家之间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了。到了十三十四这两日,更是将绣品阁挤了个水泄不通,连着旁边的织云铺也热闹不少,有那心思巧的,瞧了绣品阁的新品,衣裳来不及做,扯上二尺布头,照着样子绣个荷包手绢,手艺虽比不上绣品阁所出精品,但好歹也为上元节添上些亮儿。

姜娢和沈柔止品茗,笑着问她:“你是怎么想到请人将衣裙穿在身上沿街展示这个主意的?”

沈柔止看着楼下人来人往,颇感自豪,道:“我瞧织云铺客人来选布料时,总会扯着布头在镜前比划,一比划就是半天,直到寻到价格合适花样满意又衬肤色的。这些贵女们虽比织云铺的客人出手要阔绰,但也不是闭着眼睛撒钱。我就在想,扯着布头在身上比划,虽能看出衬不衬肤色,但款式腰身等一些细节只有做好上身才能看出合适与否。小姐们金尊玉贵,样样都上身试穿不可能,既然如此,何不让美人直接穿上,再细细搭配配饰、发饰,让小姐们直接看出效果,将美人的脸换成自己的,合不合适心中自会知道,这样既直观又能给人搭配思路,岂不是能省好多功夫。如今看来,效果果然不错。”说完朝姜娢吐了吐舌。

姜娢笑道:“你这小机灵鬼,这次可少不得要从我这绣品阁拿银子了。”

“那娢姐姐不是赚的更多么,嘿嘿。”沈柔止搂着姜娢的胳膊笑呵呵道。

沈柔止上元节前小赚了一笔,心中高兴,在望仙楼定了酒菜,将宴席摆在了靖安侯府,仍邀了姜娢、启宸同来庆贺。没有长辈在旁督促,少了拘束,主仆围在一处热热闹闹过了个节。宴席撤下,府里挂上了各色花灯,将整个侯府照的流光溢彩,恍如白昼。

城里热闹喜庆,处处张灯结彩,鼓乐喧天。贵女们可不管朝堂之事,她们只知因着家中父兄在朝为官,时有烦愁再寻常不过。因着今年事大,她们平日里已是收敛了许多,多日都未曾出门交友游玩,都是十几岁花期正好的少女,这般忍耐已是极限,如今正逢上元节,年节里最后一个节日,定要打扮的花枝招展,去街市好好游玩一回。宫里却愁云惨淡,勉强过了个年,却是再也提不起兴致,只因自年节里得了消息,皇帝瘦骨嶙峋,许是不成了。然这话也不敢明说,遮遮掩掩更是让人心焦,连带着花灯也顾不得赏。

一城两处,各有欢愁。

热闹终有散场的时候。皇帝在行宫的寝殿英武殿近日来烟雾缭绕,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温泉蒸腾的水汽还是燃点的香篆。殿门外的侍卫得了范颐范道官的令,道圣上正是飞升的关键,无令不得擅闯,直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即二月二十这日打开殿门恭迎仙人回銮。初时,还能隐隐听到殿内似是传来两人交谈的声响,几日过后就只剩一人走动的动静。近日来,殿里愈发阒静,唯有燃香带来的香气自窗框门缝处溢出。门外的侍卫宫人心中纳罕,这英武殿纵深挑高非一般宫殿可比,这得点多少香烛香篆才能让烟气从殿内溢出。有心想进去查验,又想起那范道官颇得圣心,若是一不小心扰了圣上成仙之道,恐怕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左右不过还有两日就到了二月二十,这烟非木材燃烧的带来的呛人的烟,多警醒些也就是了。

上元节过后,各处归于平常。经纬艺坊、慕兰堂、织云铺按部就班,运转正常。元青听闻山东一处山坳中有矿石颜料,正是少见的孔雀蓝。于是与沈柔止商议,要带着一队人去往山东寻矿。安排好织染坊一切事宜,辞了众人,元青就离了京。没了元青坐镇,沈柔止往织染坊去的勤些,只不过因织染坊在郊外,到底不如城内方便,家中又有个缠人的,再频繁,一月里也只能去个三五回。

二月十八这日,靖安侯府门房被人塞进了一封信。信封上空空一片,只在一角有小字道:靖安侯亲启。门房小厮没见过这式样信件,拿不定主意,只好将信交给管家。管家对着日光瞧,信封里只有一张不到巴掌大的信笺,似乎还有一块玉牌,再无其他异样。见无其他危险,管家便将信交给了杨恕。

李元恒正与贤招讲为君之道,杨恕敲门进来,将信交于他。李元恒看着信封上那行小字,去了邻间。将信打开,果然只有巴掌大的一张信笺,上边也只有短短一句话:圣上殡天,已遁。那块玉牌乃是和田玉雕就,正面一个篆刻的“暗”字,反面一只五爪玉龙张牙舞爪,四周以云纹饰之,整块玉牌玉质温润,正好一手掌握。李元恒想起除夕之夜范颐与他说的话,想来圣上已崩,只是行宫仍是一片祥和。他不知使了何法掩盖了踪迹,竟能躲过侍卫暗卫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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