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幕来的早,但是黄昏总是舍不得走。炉子熄灭后,居照宽丢了几个山芋进去,然后回到船上准备进入迷醉的状态。

余热将山芋烘的冒油,迟一点上岸去取就没有了。时常有人经过闻到香味后偷走,万霏儿撕开有些烤焦的表皮,糖油粘的手上都是。皮与肉相连的部分最珍贵,那一层仿佛是这颗烘山芋灵魂的升华。

周信文坐在床头打开电视机,重播的春晚节目放着宋丹丹和赵本山的小品节目,一句“是否能登上你的破船”引得台下的观众一阵开怀大笑。周信文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一是她不爱看小品和电视剧,二来,想到女儿借钱的事情,周信文有点愧疚,但她一看到喝的烂醉如泥的丈夫后,又忍不住地骂道:“中午也喝的烂醉回来,喝过了还跟人家赌牌,这不是明显送钱给人家吗?人家做你手脚你都不知道,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你妈屄的,穷不掉点火烧了。”居照宽听到后,厉声道:“我什么时候被骗了?人家骗我什么钱!我来牌还要你管啊?”周信文也发起火来说道:“啊!说你几句不能说啊?中午喝了酒还打牌,当个交易作呢!摊子摊子都是我在看,赚的钱还不够你输的呢。”居照宽气的把筷子一放,晃悠悠的走到房间里,说:“我没做事情啊,早上我把锅子倒的好好的,下午跟朋友玩玩不行啊,我也不是天天去打牌。”周信文将遥控器一摔,说:“光把锅倒好了就行了?下午有人来加工呢?”她狠狠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真的受够了,这个日子过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一辈子都改不掉,这个酒把你害死的了。”居照宽见她一脸的嫌弃,讽刺道:“你觉得跟哪个过有意思就跟哪个过去。”周信文听他的口气,大声地问:“你什么意思啊?啊?现在要跟我翻旧账就是咯!妈嘞个屄的,反正现在孩子都结婚了,不过就不过!你跟你的酒过去吧!”两人就这样戗了起来,还是熟悉的吵架模式,接下来必是一番回合打斗。万霏儿就像地震前的小动物,有预兆的急忙下梯子,走到房间里,她拿起周信文的鞋子说:“奶奶,快,穿起来快跑!”周信文没有理她,而是看着居照宽说:“要打就打呀!”万霏儿听到后赶紧跑到艄后头,对正在洗漱的爸爸妈妈说:“爹爹奶奶又要打起来了,你们快去啊。”居希平习以为常地皱起了眉头,却快速地用毛巾擦着脸,刚准备脱衣服的万延美说:“我们早呢个走吧,霏儿留在他们身边,还把孩子带坏的呢。”寄身在娘家越久,越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而万延美的话令居希平更加思考着离开这里的打算。

“糖角发糕麻团哦,糖角发糕麻团哦。”老奶奶手里垮着篮子,从雾中走来,像带来仙宫里的味道,她走在岸边一路喊卖,连小狗都摇着尾巴跟在她的身后。只要一听到这个声音,万霏儿还没醒来,居照宽就穿好衣服下船去买了。居照宽把找下来的零钱放在玻璃瓶里,这个玻璃瓶专门为外孙女存放五毛钱的硬币,每天允许她花五毛钱,去买自己喜欢的零食,规定好是多少她就拿多少。

周信文也一早下船了,她跨着篮子,声音清亮地邀喊着:“兰华,走啊?去买菜啊!”顾兰华开了门,刚要转身进船舱,听见周信文的邀喊,便应声道:“哦,我进去换个鞋子就来。”两人走在岸边,又碰见支海芬,周信文又是一阵邀喊:“海芬啊,走啊,去买菜啊!”周信文每次去买菜都要拉上张三李四的,弄得跟抬街似的,有时候逛的高兴了或者看到哪里有热闹了,半天才回来。

万霏儿放学回家,兴冲冲地先跑到“杨吉小卖部”,她拿起饼干后说:“杨吉那,我忘记带钱了,回头我爹爹给你哦。”杨吉一脸的笑容地对她说:“行那,你拿去吃吧。”说完,又对老婆说:“瞧这孩子讲话跟个小大人似的,还会老卵地赊账呢。”对过还有一家小卖部,却一直门庭清冷。杨吉的老婆也是个和善的人,工作的时候一直套着蓝色的大布卦,哔哔剥剥地打着算盘珠子,看见谁都是那个微笑,干净,温和,一年四季不会变。

谈巧凤拿着蒲扇坐在水果摊前,两只眼睛不对称的看着来往的行人,她的左眼珠子是用狗眼睛装上的,她看见万霏儿开心的拿着饼干经过时,笑着问:“霏儿放学啦?”万霏儿应了一声,谈巧凤拿了旁边一只快烂掉的橘子给她,说:“拿个橘子吃吧。”万霏儿不好意思地拒绝说:“我妈不让我拿人家的东西。”说完,她选择了有台阶的位置下坡。

自从结婚快一年了,苏美琴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她自己有些着急,但是周信文在这点上还是很安慰她,说:“才一年,没事的,顺其自然一定会有的。”苏美琴应了一声,她换了件黄色呢子西装,说:“我到岸上等你们。”周信文和居希平都应了一声,居希平坐在凳子上给女儿扎着辫子,她突发奇想地在女儿的头上扎出五个冲天辫,万霏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气又急地要哭喊出来,居希平立马笑着说:“好了,好了,不给你梳这个造型了。”然后又拆下来重新给她梳。

岸上,居竟志看到苏美琴穿的毛衣胸口处有一块油渍,便调侃道:“你这胸口被谁啃了?”苏美琴听他这不正经的调侃,立马撸起袖子说:“你来你来,看我打不打的过你。”居竟志立马笑嘻嘻地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

微微清冷的南风一吹,惊醒了老树上鲜嫩的新芽。周信文、苏美琴、居希平、万霏儿,四个人到南园去照相,周信文早上烫了个新潮的蓬蓬卷,穿着淡紫色的毛衣,清瘦的五官十分立体,翘着腿双手放在膝盖上,对着镜头颔首浅笑。居希平穿着红色毛衣,一手扶着女儿,一手搭在弟妹的肩膀上,大方地露出八颗牙齿,苏美琴扎着马尾辫还像一个未过门的大姑娘,万霏儿头上戴着妈妈编织的杨柳环,穿着加大版的黄色毛衣,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前。

此时的居子月看着密密麻麻的书信,大眼瞪小眼,很多字她都不认识,她又懒于写字,只好请邱君芝替她解读并回复。一个“之乎者也”的文酸书生,一个小学三年级毕业的迪斯科女王,相隔两地,双鱼往来,柳明珅明显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但居子月暗忖:“能和有文化的谈对象肯定是个不错的选择。”如今妹妹都当妈了,她也开始考虑起自己的婚姻大事,邱君芝替她写好开头后,先疑惑问:“你打算跟他结婚吗?”居子月肯定并洒脱地回答说:“过的不好大不了离嘛。”邱君芝觉得她这话里有些不负责任,但看着她潇洒的语气和外向的性格,便不再多说,只问:“你要回复他什么呢?”

柳明珅充满期待的拆开她的回信,字里行间流露出对他的欣赏和进一步交往的意愿。他把信折好放进去,又怔怔地看了会儿信封,居子月的好感增加了他信心,他又提起笔回信邀请她来南京玩。一想到大姐也在南京,她立马收拾了几件衣服坐上长途汽车。

居希平见过柳明珅后很不看好地对妹妹说:“你姐夫个子不高,小沈个子也不高,你怎么也找了个矮个子?”居子月听了姐姐的意见后却噗嗤一笑,说:“我们姐妹仨真是默契,我觉得他人还可以,虽然有点酸,但是蛮谦虚的,又懂礼貌。”见妹妹心里很是同意的样子,居希平疑惑又支持地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没想到你会选个这种类型的。”居子月听出大姐的意思,她起初也感到不可思议,调侃说:“对呀,我还觉得他跟你倒挺合适的呢,都是喜欢读书的人,肯定有共同话题呀,像我看到书不是头疼就是想睡觉。”居希平立马反驳说:“他也太酸了,书读的过头了,我才不喜欢这种呢。”居子月和他接触几天下来,初次印象很不错,她和大姐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居子月又关心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去南通啊,霏儿在哪上小学呢?”提到这话,居希平心里就有种复杂的滋味,她只好说:“现在手上的钱还不够,小万说就让她留在南京上小学,但我不想把孩子留在农村。对了,你正好来南京,过几天你到乡下去帮我看看霏儿,你姐夫也不会带个孩子。”居子月一口答应说:“嗯呢。”然后她又笑着对大姐说:“哎呀,我的钱包落在柳明珅那里了。”居子月不过想找个理由回头,居希平看出她的心思,没有戳穿地说:“那你赶紧去拿吧。”

居希平回到宿舍后,看到熟悉的面孔,惊讶地问:“你怎么找的来的?”周桃喊了一声:“大姐。”居希平应了一声,周桃笑着告诉她说:“我听家里人说你在这里的。”居希平招呼她说:“坐啊,我给你倒杯茶。”周桃笑着说:“不用不用,我不渴。”居希平说:“那我削个苹果给你吃吃。”周桃摆手说:“不吃不吃,我不饿,大姐你不要客气呢,我玩一会儿就走了。”居希平仍削着苹果,一边问:“你现在做什么啊?”周桃一直面带着憨憨的笑容坐在床沿边,说:“我又从家里逃出来了。”居希平有所耳闻地说:“是不是大舅大舅妈不同意你的婚事啊?”周桃说:“主要是我妈,嫌人家穷。”居希平吃过在乡下的苦,也带着反对的意思劝说:“你没真正去农村生活过,有些苦你不一定能吃的下来啊。”周桃无所谓道:“他跟我说他不也不想待在家里,结了婚我们就出去工作。”居希平说:“哦,那还差不多。那他现在做什么工作啊?”周桃说:“现在厂里给人家打工,一个月虽然挣得不多,但对我还挺大方的。之前我大姨给我介绍一个南京的,我来一看,不行,我看不中他,我才不要跟不喜欢的人结婚呢,多没意思。”周桃说话的语气跟神情像个孩子似的,但她的话简简单单地戳到了居希平的心里去了,她赞赏又羡慕周桃那满是天真的勇敢。

居子月回到柳明珅的单位,并找到他的宿舍,柳明珅正打了热水回来洗脸,他高兴又疑惑地问:“你怎么来了?”居子月开玩笑地说:“不欢迎我啊?”柳明珅立马解释说:“怎么可能呢,快坐,我给你倒水。”居子月用普通话笑着说:“好的。”说完,便坐在了桌子边,柳明珅把水杯递给她后坐在了另一边,居子月双手抱着杯子喝了一口水,柳明珅看着她喝水的样子,娴静娇柔,他默默地笑了笑。两人都突然沉默了没说话,居子月打量着他的住处,屋子虽小,却因干净整洁而显得宽敞,他的书桌上放着牙刷杯、闹钟、和一本历史书。眼前的床铺上被子叠的跟豆腐块似的,床底下放着洗脸盆和一双拖鞋。柳明珅低着头一直淡淡地笑着,他的笑一部分是开心,一部分是为了掩饰紧张,他搜寻着话题对居子月说:“没想到你的字还挺秀气的。”居子月在心里偷笑说:“笨蛋,我哪里会写字啊!所有的回信其实都是小姐妹帮忙代笔的而已。”居子月又用普通话简单地回答说:“谢谢夸奖!”柳明珅听出她也有所拘谨,便说:“你不用跟我说普通话的,淮安话跟我们红宛话其实差不多的,都能听懂。”居子月听他这么说才意识到自己也有点紧张,大概是刚才提到写信的事情了,她顺着他的话说:“那我就跟你说家里话了,不过我妈是红宛人,只是她跟我爸爸结婚后就去了淮安,现在她的家乡话都说成了淮安腔了。”柳明珅听她聊到家里人,便好奇地问:“之前你信里说你们家的现在换的船要比之前大啊?”一说到家里的船,居子月的神情立马不一样了,她自豪地介绍说:“对啊,以前的小船才七吨左右,现在的要二十几吨呢,跟那些跑运输的肯定没法比,但是在岸边的住家船中,我们里面的房间是最多的。后舱的楼上可以睡十个人呢,而且做饭的地方有两个呢。”柳明珅腼腆地看了她一眼,说:“哦,我以前只看过那种小的船,就在红宛。”居子月也邀请他说:“等你有时间了我带你去船上玩,请你吃植坝的小馄饨。”居子月的活泼感染着他,他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女孩子如此热情地邀约,他先答应说:“好啊。”然后又问:“今天晚上你是住你大姐那,还是住旅馆啊?”居子月不知道他是真斯文还是假斯文,她试探地问:“住你这行吗?”柳明珅没想到她会这么主动,但也不想拒绝地说:“我这里啊,好住是好住,就是地方小了一点,你睡那吧,我打地铺好了。”居子月开门见山地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说:“你也不用打地铺了,如果你真心要跟我谈的话,我们今天就在一起。”柳明珅沉默了一会儿,他起身后说:“那我去给你打水。”

居子月决定把自己正式交给他,她把毛巾搁在木架上,回头看见柳明珅拿出了一条白手帕准备铺在床上,又把被子铺好,居子月心里嘲笑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保守,说:“不用铺了,我已经不是处子身了。”柳明珅尴尬地收起帕子,故作不在意地说:“啊,没有关系,我也不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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