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司顶层雅间。
寂静无声。
辛其肆捧着一沓卷子，坐在桌案前，腰背僵直，身体一动不动，整张黑脸略微泛红。
…
另一头。
在众多弟子错愕的目光中，周依追着李拜天噔噔噔跑到楼下，两人扭打在一起，李拜天含恨完败，被抢走了试卷。
“呃....”
但只看了十几息，周依就皱起眉头。
这份考卷甚至还不如刚才她拿到手的那份，虽然前十页得了满分，但从第一百七十三题开始就疏漏百出，牛头不对马嘴。
开什么玩笑，这人能是许仙？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我弟子的卷子哪去了？？
李拜天鼻青脸肿的挤过来，看了两眼后，他也愣住了。
他感觉自己这顿揍白挨了。
不对！
老谋深算、机敏过人的李拜天，当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两人面面相觑，猛的转头望向楼上。
这鬼迷日眼的老实人！
当即，两人不再有丝毫犹豫。
噔噔噔直接往楼上杀去！
…
砰！
一脚踹开雅间的大门。
两人就看见辛其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李拜天走到他身后，望向桌案上的卷子，看了数秒后，他愣住了，一动不动。
沉默片刻，这位大主考官蓦然抬头，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的喃喃道：
“许仙就是我弟子，我今天把话撂在这，谁来劝都不行，我说的！”
周依意识到不对，好奇走过来，拿起卷子，定睛一看。
陷入了沉思，片刻抬头，拍板道：
“此子必入我门下！”
两人目光开始交锋，四目相对，电弧闪烁。
“第九百九十五题，假令遍身痞疹状如丹毒，搔之痒痛无时，系属何症....这是我出的题，此题竟有五种解法？这....”
这道题是假令综述，要求言之合理即可。
但众所周知，言之合理是个口袋，什么都往里面装，想要让主考官们觉得“合理”并不容易。
纵然是陈有名与花小蝶，也在这道题上扣了分。
李十针稍好，但也只是少扣一点罢了。
三人都只写出一种解病思路，哪怕是出这道题的李拜天，也只能给出两种参考答案。
而面前的考卷之上，赫然写了整整五种！
而且角度各不相同，有从经脉入手，有从药物入手，有从阴阳五行脏腑制衡入手，甚至是纯粹的针术穴位入手....
精巧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哪怕是参考答案的两种解法，也远远达不到如此精妙细微，管中窥豹，光是这道题的解法，此人必是天纵之才。
“嘶....这剑走偏锋的诊病思路，感觉好生眼熟。”
三人沉默下来，或许对旁人是剑走偏锋，独辟蹊径，但对许仙而言只是日常操作。
虽然卷头还未启封，但三人心中已经十分笃定。
此人必然是许仙！
三人表情严肃，没了刚才互掐打闹的随和，变得十分正经，继续往下看去。
如果说刚才还是考官品评考生。
那现在就完全是瞻仰和探寻医道真理。
心态截然不同。
“第一千零七十九题，假令目小毗后，太阳穴之间，忽生颗粒，初形如粟，渐肿渐痛，形如伏鼠，面目虚浮，系属何症.....这是我出的题，考的是发颐和耳发，前年从一部两千年前的医经中偶然所见，治法早已失传，我也只能根据字面意思设问......没想到....”
周依喃喃自语。
李拜天沉声道：“没想到，他居然能增设其他问法，然后自问自答！”
毫无疑问，单就这个考题所涉及到的医理知识，许仙甚至比出题的周依更为透彻。
题很有意思，所涉医理也很有意思。
但问的很没意思，没问到点子上。
所以许仙又补充了正确的问法，然后自问自答。
可换成许仙这个问法，陈有名与花小蝶就一分都得不到，李十针稍微擦了点边，最多拿到一分。
至于其他人，怕是连题干都看不懂。
甚至很多人自始至终都没看到这道题，考试就已经结束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题，假令舌心忽生一粒，如豆如樱，坚硬木硬，不时脾脏作疼，系属何症....此题是我出的，最后三题我故意设置陷阱，作出误导，没想到竟被他一眼看穿.....”
辛其肆骇然说道。
历来医评都有个潜规则，那就是绝不能出现满分考卷。
原因很简单。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人满必败。
医道一途，博大精深，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有人在丁评考核中取得满分，难免骄狂自大，停步不前。
天衍五十，人衍四十九，尚且留有盈余。
医者又怎能全满呢？
太医司就是想通过这个潜规则告诉天下医者，你们要学的还有很多，务必砥砺前行，不可懈怠。
严格意义来说，这道题不可能有人得分，因为就连题目都是错误的。
但许仙另辟蹊径，成为了太医司近百年第一个，拿到最后三道压轴题分数的考生。
三人面面相觑，眼神都有些复杂和纠结。
硬扣分？
他们过不了自己心理这关，这道题不该扣分，一分都不行。
不扣分？
他们过不了主司那关。
现在的问题是，许仙得了满分，这是极其严重的医评事故，而他们三人作为主考官和出题人，一定会被主司问责，届时怕是.....
等等！
不对，不对劲！
三人忽然反应过来，李拜天一把将试卷翻到最前面，望着整整十页的白卷，他忽然笑了起来。
不是满分！
许仙没做送分题！
原来如此！
三人相视而笑，全都松了口气，心中对这个共享弟子愈发满意起来。
许仙明明能得满分，但他偏偏漏掉前面的送分题！
这意味着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许仙深谙太医司出题的用意，不想让三人为难，所以故意控分！
没错，就是故意控分！
虽然过程略显粗糙，但目的已然达到。
“好小子，做的不错，为师甚是满意！”
“老混球，无耻老贼，你也配为人师表？！”
“就是，大主考官是你的，这考生也是你的，凭什么！我不服！”
两人同时扭头瞪了辛其肆一眼：“你闭嘴！”
辛其肆一张黑脸气的通红，扁着嘴，哼了一声。
李拜天当即大手一挥，毛笔饱蘸墨汁，给出最终得分——
许仙：3880分——甲上！
扣掉全部送分题，剩下的分数依旧令人咂舌。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分数已经刷新了太医司有史以来最高分。
不是近百年，也不是杭州府。
而是天下所有太医司、自太医司成立以来的最高分！
空前。
且有可能绝后。
周依将许仙的考卷认真整理好，边角对齐，顺手将李拜天偷偷撕开的糊名粘了回去，因为手头没有浆糊，有些苦恼，辛其肆从怀里熟稔的掏出小瓷瓶。
三人相顾无言，默契不说话，雅室内重回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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