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郑元庆,你欺人太甚!”惠源禅师虔诚地,向金光闪耀之如来佛祖金身像双手合十,跪拜在蒲席上,依着佛礼磕了三个头,口中徐徐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终于醒了过来。真是我佛慈悲啊!”
史可坦听罢,发出一阵苍凉讥讽的冷笑。他咬着牙道:“慈悲?佛祖若真慈悲,为何还要我妻子遭此大难,反叫褚遂良等恶人嚣张于世?皇帝都管不了之事,一个泥塑菩萨能管得了?”
“阿郎,快休得如此说吧。您能苏醒,还是惠源师傅帮您请的郎中呢!即使咱们心中有气、有恨,也不该怪罪于佛祖头上。”
劝谏他之人是府邸二娘子,也就是史可坦妾室中最年长者,在家中颇有些地位。“是啊,是啊,二姊姊说得对,阿郎您适才都呕血了,可吓死贱妾了,多亏惠源大师烧香拜佛,才将您救回来。至于这郎中,也是佛祖派来救您的,您不能怨怪佛祖啊!”
史可坦听了妾室们这一通劝解,胸中闷气也消散不少。他在心中宽慰自己,并非自己无能保护不了妻子,而是褚遂良郎舅二人,仗着自己是关陇门阀士族便仗势欺人。连皇帝都要忍让他们三分,何况自己不过是秘书省一个小小翻译官,拿什么对抗?
再有,许尚书不是说了吗?陛下乃明君,要我相信陛下!意思是否为陛下也只是一时隐忍,韬光养晦,总有一日会收拾那些仗势欺人之关陇门阀和世家豪强呢?也许吧,不过这倒也是个盼头。
许尚书,宇文节看来这两人便是陛下之心腹了。就这样吧。跟着陛下,只有跟着陛下,日后才会有翻身之机。
史可坦的诸多遭遇,远在终南山招募新兵的李治皆了然于胸。甚至是郑元庆那句“就算是皇帝的妃子,只要他郑元庆看上了也能通过太尉搞到手”的狂悖之语都被传到了李治的耳中,腰间的那柄青铜剑的剑柄都快要被他捏碎了。无耻的东西,早晚让你死在朕手里!
曾荣汇报完毕,李治叹息之余,思虑更甚。大唐天子深知须愈发努力训练骑兵,早日派遣出击突厥,建功立业。
唯有如此,方能引得更多大臣倾心归附,支持于朕。
孟子有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举于日后整治关陇士族与北方豪强门阀,实乃百利而无一害。郑庄公亦曾言:“多行不义必自毙!”朕当以欲擒故纵之计待之,届时,定让彼等尝尽苦头。
此时,一旁的曾荣言道:“陛下,先帝周年忌日将至。”李治心领神会地颔首道:“朕记在心中。明日辰时,朕即摆驾回京。”
“长孙无忌称,先帝忌日应于内城大慈恩寺举行祭祀大礼。并命臣上山询问陛下之意。”曾荣言毕,引得李治“嗤”地一声冷笑。
天子狠狠捏着剑柄,咬着后朝牙道:“朕之这位舅伯越发虚伪。如今关陇门阀在朝中权势滔天,遮天蔽日。事无巨细,皆欲插手。不久前竟假借朕之名义矫诏贬谪大臣,排除异己,仗势欺人,抢夺人臣之妻。彼时,何曾虑及朕之意愿?”他越说,越气愤。
曾荣深以为然,附和道:“确如陛下所言。”随即话锋一转,望向李治问道:“即便看在先帝之面上,陛下又当如何安排此事?”
“既然太尉选定大慈恩寺,朕亦无异议,便依太尉所言。再者,阿耶和吾母生前恩爱伉俪,正可借此先帝忌日,一同祭拜。”
“陛下英明。”
“今年初春之际,皇后可有率妃嫔行采桑养蝉之礼?”
闻此一问,曾荣强忍冷笑之欲,恭敬作揖回应道:“回禀陛下,初春寒食节过后,皇后詹事多次向中宫提及此事,且以陛下的母亲长孙皇后为例。然皇后言,此乃乡村妇女所为,后宫命妇行此,岂非自降身份?故而拒绝行蚕桑养蚕之礼。”
李治轻蔑地冷笑道:“骄纵放肆,善妒乖张。如今竟敢侮辱舅姑,贤后啊。”话语中是不加掩饰厌恶的嘲讽。
曾荣像是鼓起了勇气般道:“陛下息怒,恕臣犯上直言。王皇后之不贤,于陛下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汉朝郭后被废,众人皆言汉光武帝无过废后。一代明君因此落人话柄。实则,郭后并非无过,而是行事太过缜密,一时难以查出其具体过失。然王皇后不同,不过一娇惯女子,无甚心机手段。届时废掉她,任谁亦不会多言陛下之不是。”
李治闻之,深以为然,微微点头。
且说史可坦之妻,虽名不见经传,却是烈性如火之女子。自被郑元庆派人从灵光寺强行抢入官邸,未及半刻,便趁着家丁仆人不备,一头撞向院子里之青铜大鼎,芳魂就此归天。郑元庆回府后,闻家人叙述此事,却毫无惋惜之情,反道:“死了便死了吧!”言语平淡,犹如家中死一狗一鸡。
“然则,若史可坦知晓此事……”
听官邸总管多虑之言,郑元庆“呵呵”冷笑,一脸有恃无恐之态,“呸”地吐出樱桃核于婢女手里的痰盂中道:“你真是被驴踢昏了头。他史可坦算个什么东西,我岂会惧他?哼,妹丈欲购他家宅子,原是看得起他。他却不识抬举,竟在御史处告了妹丈一状。幸亏此事事先被长孙太尉知晓,先发制人拦下,将那又臭又硬的韦思谦撵走。若直接让圣人知晓,虽说看在太尉之面上,不会将妹丈如何,却也损了关陇系不少元气。此次,我要他家那浑身羊骚味之婆姨做妾,不过是为妹丈出口恶气,谁会真瞧得上她?”
“阿郎所言极是。”
郑元庆一脸嫌弃地瞥了一眼史可坦妻子之尸体,皱了皱眉头,挥了挥朝服广袖道:“去,将那又臭又硬之胡女尸体扔到灵光寺门口去,莫搁在家里招晦气。”
闻此言,管家只觉嘴里似被塞进一块儿冰疙瘩,冷至心底。然为一家老小之生存,亦不敢忤逆自家主人半分,只得应道:“诺。”随即令人将尸体抬出。
郑元庆家中亦有善心仆人,见史可坦妻子可怜,心生恻隐。在管家鼓励下,阳奉阴违,于郊外寻一不显眼之处,将尸体掩埋,垒起一座小小坟茔,却未立碑写字,仅潦草地插一石头。
此事不过两日,便传入刚回京城之李治耳中。
李治听罢曾荣叙述,凝神思忖片刻,吩咐道:“带上你的家丁,将史可坦妻子之遗体挖出,以朝廷正三品诰命葬礼之次序改葬,坟茔迁至长安西郊墓群。改葬之前,去告知史可坦一声,让他出面,为自己之亡妻主持葬礼,安排后事。”
曾荣连忙作揖,由衷感佩道:“陛下心怀仁慈,乃为臣者之幸也。陛下放心,臣这便去处置此事。”正当他欲转身离去之时,被李治紧迫喊住:“慢着,且别急,朕尚有一事问你。”
闻言,曾荣遂顿住脚步,转身挑眉望向李治,一脸请示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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