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友电子是一个新厂,主要有两套流水,分别生产二极管和继电器。朱小福从朱国正那里打听到,这个厂子很是有些来头,刚兴建的时候就被一个新加坡商人看中,在上步工业区声名不小。

大环境来说,东亚、东南亚地区开始密集的电子产业转移,原因也不复杂,以亚洲四小龙为代表的各地区高速发展富得快,这一旦富裕起来便哪哪都贵。各国家地区什么都在涨,最头疼的是涨工资,尤其对于一些劳动密集型产业,工资越涨利润越塌,再加上当地的人富起来就矫情,涨得少了不肯干、用得狠了成官司。

于是乎,“借鸡生蛋”应运而生。

由此也诞生了一种新的商业模式,外商提供原料、设备、技术,并拥有全部的产品和外销权利,国内厂商负责生产,核算成本向外商收取工缴费,若外商无法足额支付,有时也用产品相抵。

来料加工、来样加工、来件装配和补偿贸易,这便是盛行的“三来一补”。也就是说,国人除了花力气赚佣金,几乎没有别的权利,廉价又人多也是最吸引外商的地方。

日子还没有那么好,但已然一天天在好,要知道最早拓荒上步工业区的时候,人们依靠给外商缝纽扣、穿表带赚取生产费用,硬生生用手搓出来一个轻工业底盘。那般峥嵘,非当下所能想象,而当下洪流,恐也非后来人所能窥察。

恒友电子名曰工厂,其实就是一片棉瓦油布搭出来的棚户,新加坡人最看重的是这里离上步码头特别近,而上步码头的对岸便是香港,由此货可以迅速分抵国际市场。

进厂之前,人事那里给过关扬承诺,技术工种在任何工厂都很吃香,这里更加不例外。可来了之后却不是这样了,并不是对方刁难,而是整个厂子根本没有技术这个部门,关扬刚领了工装便开始了一场全厂的培训会。

七十多个员工挤在一个狭小的会议室里,人们坐在半尺高的小板凳上,贴着四周墙边围了两圈,中间则留出一块足够十人法餐的大空间。在那桌边上还立着一个白板,上面以图形线条衔接的形式演绎着生产过程。

带头那人名叫哈吉,是那外商的技术主管,新加坡有不到两成的马来人,他便是其中之一。关扬这些人坐了一个多小时也没听到一句像样的话,英文像一壶煮沸的茶,满屋子都是呜呜嘟嘟的声音。

恒友的老板闫友也是一脸不明所以,他什么都听不懂,不过这并不重要,全程笑脸以对是唯一的功课。

闫友的旁边坐着一个翻译,此人一身洁白的衬衫,黄肤色黑头发,不知是深圳人、香港人还是新加坡华人。不过他的情态倒是不掩饰,很多次他马上就要翻译给大家,但那个哈吉一次又一次把这翻译止了住。会议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时候,这人干脆抱起来手臂,那群新加坡人说什么他仿佛充耳不闻了。

关扬对英文不算熟稔,但许多单词他知其意,不太复杂的语法句子也大概懂得。对方极尽掩藏技术之能事,不要说原理,就连一个专有名词都得掂量掂量,生怕中国人多知道一个词,似乎就能搞出一套流水线来。

给人的感觉就像,擀面杖就是一手滚一手抽,不能说这杖是榆木的还是柳木的,更不能说这杖除了擀饺子皮还能擀包子皮馅饼皮。恨不得把物理课本变成哈哈漫画,除了最简单的高往低出走,什么也不想让工人们知道。

人们空坐一个上午,白板没有写过也没有擦过,最后来了句技术细节还要再讨论,会议下午继续。关扬不懂这件事究竟有什么讨论空间,流水线不是实验室,只要有本说明书,厂子内部很快就能培训出上岗的人,按钮、指示灯、各段出品与成品,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能操作。

对关扬来说,这也算大见识了,对方充满警惕,仿佛端着枪来到原始丛林,可千万不能让这些人学会制作火药。

午间饭堂,外商在稍加装饰的隔断里用餐,关扬一荤一素花了一块五,坐在隔断外的不远处。不多时,里面情绪高涨了起来,英文对英文声大气足、汉语和汉语争执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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