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要开学了。孙大名去了周家,和俩老人寒暄,周家父亲说他做个菜,招待孙师傅,孙大名忙劝阻。说今天有事要单独和儿子周黎明聊一聊。
周黎明预判到自己的迷惑要解开了。
俩人去了校园僻静的一棵树下。孙大名把周黎明看着,不说话。周黎明也不问,两人无语,对视了半天。到底还是老师的城府深不过厨子,先开口问道:“孙师傅,你说吧。”
孙大名一副坦坦荡荡的神情,开门见山。说:“周老师,我想让儿子到你们学校来读书。”
周黎明豁然大悟,揭开了谜。
“哈哈!”
“哈哈!”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大笑。
周黎明问:“在我被打的那天,就起了念吧?”
孙大名坦然承认。回答:“是。为了儿子,没办法。”
孙大名的坦诚倒让周老师放心了。俩人之间原隔着一层纸,没捅破,一直虚伪着应酬,但都知道那层纸还在。今天把它捅破了,倒让俩人惺惺相惜的拉近了。如男女关系,没有上床,同睡一条被子,有些话是不好说出口的。
“周老师,你说,我该咋办?”
“你知道,我就学校的一名语文老师,没这么大权力。”
“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做。”
“这样,你等我电话,扛半边猪肉来,找校长。”
“好。我扛一条猪来,你半边,校长半边。”孙大名办事爽快利落。
当晚,孙大名找来杀猪匠刘德全。说:“老弟,明天送猪肉,你报两头。一头送饭店厨房,一头悄悄的送我这。不要任何人知道。”杀猪匠抱拳拱手,重重的点头,啥都没问。他已经把孙大名当做京城唯一的亲人。
在昆仑饭店,孙厨师长是个老实人,干活实在不耍滑头,这一头猪的事,没人会怀疑他。多年后,他说了一句话:“我,孙大名这一生,就欠昆仑饭店一头猪。”
周老师也感慨道:“我呀,周黎明一辈子,就欠孙大哥半边猪。”
倒退二十多年的中国,大家的日子勉强才吃饱肚子,没吃过多少猪肉,更舍不得花钱买半边猪。周家两老人吃完半边猪肉。说:“儿子,我们多活了几年。全靠这半边猪。”
读书事情倒是办得出奇的顺利。
校长陈苏盐真诚地说:“外地人在京城打工,孩子来京上学问题,教育部门迟早要管。我校先行,这个后门,我先开。”
九月,孙大名的儿子孙小名来京城十七中上学了。这孩子长的像他爹,个儿不算高,圆脸,头发少,脖子粗,手脚灵活,不爱说话,但一说就先笑呵呵的,让人看着就喜欢,是个当厨师的料。
翻年到了六月。孙小名回老家考试也没考上大学,第二天就跑回了京城。当爹的要他子承父业,到昆仑饭店做小徒弟。这小子不愿意,要自己出去闯天下,被他爹一耳光打了回来。孙大名大吼一句:“小兔崽子,你能进京城,我们欠昆仑饭店一头猪,不能忘恩负义。”就这样孙小名进了饭店当小徒弟,老子把厨师本事都交给了儿子,这小子读书不是块料,当厨子却一点就通,比他爹还灵光。过了几年,招牌上就是他的脑袋瓜了,以至后来做到了总厨师长。
多年后,孙大名请周黎明老师吃饭是在寒冬的过年前,一个漫天雪花的夜里。
那个冬天,孙大名郑重邀请周黎明一家到昆仑饭店吃饭。特别的递上请柬,用的是邀请国际贵宾厅的正式请柬。
那时上大饭店贵宾厅吃饭的,有真阔人,也有假阔人。周黎明是个穷教师,上大饭店吃饭,他自认为是个假阔人,拘谨了半天。后来一想,孙大名一个厨子请自己,自己倒变小气了。特意换上一件羊绒大衣,在镜子前照了又照,觉得像个上贵宾厅吃饭的贵人了。对夫人说:“喂,红梅,今天你就别穿身警服了,别人以为要去查人办案呢。”
“行,我换便装。咦,这厨子有段时间没见人了,今天怎么想起,请你上大饭店吃饭呢?”
“谁知道?这人还不错,我爸去世前还念叨他的饭菜做的好。”
“看这请柬,贵宾厅。这厨子发财了?”
“你别一口一口厨子的叫,别人让我们做一回假有钱人。你请客,舍得花那钱吗?”周黎明不舒服夫人看不起小城人的语气。
席座安排在饭店的豪华贵宾厅。有段时间不见人,孙大名瘦了许多,神情眉宇间似有愁楚与苍凉,但人还算精神。穿一身西装,外罩一件呢料大衣,满像那么一回事。酒菜早安排好了,菜品不多五个样,但分量足够十人一席的,毕竟是厨师请客,厨师做菜,都是自家人。客人只有两家人,周黎明夫妇,校长陈苏盐夫妇。孙大名自己单一个人陪客。
他双手尊敬的端起酒,走到校长和周黎明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诚恳,说道:“陈校长,周老师。我和老婆过几天要回四川老家了。今天特地见个面,算作辞行。”
周老师、陈校长见他行如此大礼,不免惊到一愣,又心里一热,眼眶竟然有些潮湿。
“我孙大名,进京城漂泊闯荡数十年,没混出个啥名堂。在这座城,没亲人,没地,没根。就把儿子小名一人留在这座城里了。他是您们的学生,没什么出息,做个厨师。这偌大的京城,就拜托二位恩师照顾他了。”孙大名说罢,一饮而尽。
“咦,老孙,儿子都在京城工作了,你这么急着回老家干嘛?”校长关切问道。
“儿子说不一定,给你找一漂亮京城姑娘做儿媳妇,你享福了。”程红梅也开了玩笑。
“有些事,我必须得回去了。”孙大名苦笑。似乎有难隐之话不愿意说,大家也不好多问了。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