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大的底蕴莫过于声名,不必出卖,适当外借,便可轻易换来财权。世家豪侠声名远播,传的从不是实情,而是积威。声名有瑕,乞儿也敢冒犯;积威深重,哪怕胁迫世间,也无一人怨言。
人之外象,形名而已。若不深交,形会从名上长出来,掩蔽本人,无穷高大。
窗口采光极好,眼前人摇晃酒碗,抖腿出声。
空腹饮酒,坐立抖腿,摇晃酒碗,皆是陋习……
或也是天性?
一时多想,心不在焉将腹诽喃出:“阿克占红泥……当真寄予厚望。”
路上对方报过名字,是“红泥”;不言姓氏,大概刻意避讳,但如此手段绝无第二家。
武夫取名从简,多从练法中取;世俗尚形,绰号多从观感中取。“粘杆”“血滴子”,前者为练法,后者为观感。不同于其他枪法,粘杆尤要求精准灵巧,有以竹竿捕虫的修行。
猪血糯米,混合粘在竿头,粘性之大可以捕蝉,作一点红坠在杆头,滴血一般;偶尔入世历练,只负一根竹竿,出手往往取人双目,一击得手,杆头仍是一点红。正这一点红,惊骇了世俗,乃恶名“血滴子”——猪血糯米,内部的称呼,就是“红泥”。
“屁嘞……他们就是为了拴着我……老门主进京时拜谒国师,得了‘天谕’,说我是粘杆处当代天赋第一……”喝多了酒,面上飞红。难得遇上“知音”——红泥自以为——来了谈话兴致;神志不全清醒,也不大在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粘杆练枪,先是草窠蚱蜢,然后鸣蝉,最后空中翻飞的蚊蝇——二阶段便可出师,最终阶段,是对天才的刁难。红泥粘捕蚊蝇练枪至今,十次点枪能有六次得手,外功已然非凡。
时下江湖,三流以下占了六七成,二流水准二三成,一流不足一成,绝顶宗师几乎绝尽。江湖断代退化,二流便是高手,是两界共认的“高人”。
红泥自认勉强够得上“高人”,学了灵尊相似功夫的“白鬼”能几招败了自己,也该是高人。
高人多特立独行,若非倨傲便有怪癖。自己已二十大几,江湖上却几乎最年轻,放不下的倨傲;眼前静静就餐的白发青……少年,音容还未脱稚气,最高不过十七八岁,实力手段却已老练至此,只能是高人调教的高人,怪癖应当……
瞥见眼前桌面,深以为然。
“……都来这了,怎么还点你那老三样?”
老三样,是“翠倚寒”以外那三样吃食。
眼睛一亮:“也对。”抬头呐喊:“再来一碗白粥。”
红泥气急,箸尾枪一般点过去,落空。对面座位已空,人猫在条凳后,将肉糜、水煮菜、蛋羹的两碟一碗小心端起,微微侧身,眼神难掩惶恐,仿佛劫后余生,一副“打我可以打它们不行”的架势。
这大概就是所谓怪癖。
红泥泄气,不再苛求,转头向店家点了盘红烧兔肉。北旗州多草原林地,算是特产。
白粥先到,“白鬼”刚把脸埋进粥碗,兔肉上桌,香气扑鼻。
毕竟请客,红泥咽下口水,示意对方先动筷。
耸鼻轻嗅即皱起眉,伸箸蘸汤放到嘴里,啧啧两下,叹声“没意思”,又把脸埋进粥碗。
“你……”抬手指他,又咬着牙攥拳收回,转而夹肉丢到嘴里,软嫩口感引发一脸满足。
能叫兔肉不柴,必定下足了功夫。
由衷赞叹:“真好吃~”
瞥一眼对面,扮了个鬼脸:“山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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