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道云登台献艺,唱功不输陈道白,情感上甚至更胜一筹,自如舒展,细腻洒脱,刚柔相济,韵味浓厚,同时刚中有柔,柔中有俏,顿时赢得满堂彩。
“鸡鸣犬吠五更天,
越思越想心悲惨。
想当初在山少年颜,
清修苦练五更寒;
到如今夜宿在荒村院,
我冷冷清清向谁言!
我本当拔宝剑自寻短见,寻短见!
爹娘啊!
父母冤仇化尘烟。
对天发下宏誓愿,
我不杀老贼——我的心怎甘!”①
“小生也唱的好啊,这又是谁家的子弟?”
徐述光再次发问,这回沈才思立刻便答了上来,没给沈千陵再开口的机会:“是寒家道字辈的子弟,唤作道云。”
“哦?”徐述光目光炯炯,不再似刚才那般惜字如金了,“这孩子炼气中期了吧?看他一身刚正不阿的气息,修的似乎是巽位的阳气。”
“正是,道云在道字辈中是修为顶好的!不止如此,这戏上的功夫也是苦练过的,他这孩子呀,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做了便要做到极致,修道如此,练戏也如此。”沈千陵抓住机会,开口大夸沈道云,“而且,这孩子乃是家主的后人。”
“诶呀,沈家有福,这孩子天资出众,假以时日定是沈家栋梁材!”
徐述光和沈千陵的话语,不要说陈君谋了,就是潘朱二家的家主都能琢磨出味来——这显然是在演双簧呢,一唱一和捧沈道云,徐述光一句话,让沈道云这个名字在沈家各脉及下菰郡各家面前露了脸,说不得等下还要收做记名弟子,如此一来,沈道云的名声就算打响了,同时也用千竹门的名号给了这孩子一个护身符。
沈去傲在心里对沈才思的做法不免嗤之以鼻,什么狗屁君子风范,为了捧自己人出位,还不是手段一套一套的。
陈君谋也看得好笑,在他眼里沈才思这手腕还不如沈去傲呢,用徐述光来捧自己后人出位,同沈去傲那些手段相比,倒也确实算是君子了。
云上的筑基们一时各怀心思,仙气氤氲里酝酿了不知多少龌龊心思。
而就在筑基们心思流转间,地上的戏剧已经到了高潮,陈君谋在乐陶公、渔丈人、浣纱女的帮助下,一路披荆斩棘、历尽难关,终于见到了一舟真人,血泪泣诉血海冤仇。真人大受感动,助陈君谋突破筑基,随后陈君谋杀到归来峰向陈知水复仇。大白脸反派丑态毕露,为了活命甚至不顾筑基修士的颜面,跪下向陈君谋求饶。
看着这一幕,台下台后的陈求法和陈道紫等人都不太舒服,虽然大仇得报本该是让陈家极为痛快的一幕,然而跪在那里的是正经的陈家人,而站着逼得陈家人下跪的却是沈家人。人在戏中的道白或许不在意,对人在台上的他而言戏比天大,但戏外看着的陈求法陈道紫却无法不多想。
“今日仇人见了面,
叫你这老贼尸不全!”
台上陈君谋已拔出了剑,陈知水甩袖遮头,浑身打摆,作害怕至极状。
这一幕甚是滑稽,沈才思主动向徐述光搭话道:“小儿辈有能为,今年的戏有看头啊。”
徐述光笑意呵呵,附和着沈才思闲谈了两句。
而看着如此胆怯的大白脸,扮演陈君谋的沈道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
“方才道白贤弟唱得气透云霄,酣畅淋漓,叫我佩服不已,道云侄儿今天可是主角,莫要输了风头呀!”
今日之沈去傲一党,不正如眼前这陈知水吗?上下弄权、中饱私囊、任人唯亲,搞得家中乌烟瘴气,早晚有一日,我这把剑必要将这些蠹虫除尽!
沈道云心里很冷静,明白自己不能中沈求欢的挑拨,若是中了那么可笑的计策,他岂不是比自己眼中曱甴一样的沈求欢还要不如?
这么想着,沈道云手上的动作却和心里念头全然不一样,运起丹田,催发法力,一股刚烈的巽位阳气如游龙般附上了手中之剑,狠狠朝着面前的陈道白刺去。
沈道云明明知道那是沈求欢的挑拨,知道自己不该中计,不该意气用事地对陈道白出手,为什么还是出了手呢?
天上的筑基们在沈道云出手时就察觉到了不好,但修为最高的几人,沈才思正和徐述光讲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两人反应都慢了一拍;而从“对天发下宏誓愿”一句开始就入定的陈君谋眼看着自家麒麟儿遇险,竟也毫无反应,剩下的筑基们,或是修为不济,或是下意识看沈才思的意思,总而言之,满天的高修,那么多的筑基修士,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出手阻止。
反倒是沈去傲下意识抬了下手,可当他想到了沈道云在此杀了陈道白的后果,便立刻把手放下了。
求欢做得好啊!要是沈道云真把陈道白杀死在这里,那陈家和沈才思就是血海深仇,必然倒向自己一方,这等美事,我还得谢谢沈道云呢。
不论自以为沈求欢计策成功的沈去傲如何作想,心思各异的筑基们谁都不出手阻止,天上维持了诡异的平静。而台下的陈求法可急坏了,即刻从观戏的楼台上腾空而起要去救道白。作为老牌的炼气后期修士,他一眼就认出了沈道云手上的是沈家二品的剑术頹云剑法,这一招维风心更是这套剑法中威力最强的一式。
頹云剑法如其名,最适合修炼巽位气的修士,巽位属风,頹者,烈风焚轮也,以强使弱,无可抗之行迹,居其中而不知所往,背其道而不知何方。頹云剑法可说是极精妙的剑法,之所以只是二品,还是因为这剑法无紫府神通的灵妙,未到沟通八卦位迹的神妙而已,若单以术法论,可说是紫府以下数一数二的了。
便是整个沈家,能精通这套剑法的人也只有沈才思一人而已。沈道云或许未能通悟这剑法的奥妙,可他这一剑出,风中暗藏的杀机,就是炼气后期的陈求法都有些胆战心惊,要知道沈道云此时手中用的不过是把唱戏的木剑而已,可不是真正的法剑!以木剑便能使出这等威力,若是一把趁手法剑在手,那又该是什么光景?
这一剑出,陈道白气海丹田中藏着的【神离】顿时给激发了,几乎就要透体而出来护主,若非道白这些年御气功夫有所成,这时恐怕便已经将这道气暴露在全下菰郡的筑基面前了。
陈道白压住了自己的气,不御气护体,面对着沈道云这几乎要命的一剑,他竟然不闪不避。
这一刻,恐怕没有谁比陈道白更清楚,沈道云这一剑是多么真切的杀意。但陈道白的理智却压住了求生的本能,他肯定沈道云不是那种愚蠢的人,是决不会在这里杀自己的。一个月下来,他看得很清楚,沈道云这人虽然狷介孤高,但却很守规矩,每次排戏,纵然厌恶道白,他却总会一丝不苟的把戏排完,从不出差错,对着那些散修,虽然高冷,但从不以强凌弱,羞辱他们。
总而言之,沈道云这个人,处处都想模仿沈才思的君子风范,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因为沈求欢的挑拨就意气用事,在丰泰神君的大祭上拔剑杀人呢?即便沈道云真的气恼得要杀陈道白,也不会在这个场合,在下菰郡所有筑基的目光注视下动手。
这一剑,绝不是来杀我的,而是来试探我的。而偏偏要在全郡的筑基面前动手……这是天上有人要看我的底细!
陈道白霎那间就想到了这一点关窍,而他的应对,就是选择相信同自己关系并不好的沈道云,相信对方真的不会下死手。哪怕是生死关头,他也没有半点犹疑。
他确实没有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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