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生长在沙漠,但早年也是个酋长,年纪轻时,还读过些汉人的书,自以为是和别的酋长不同的人物,满心想要做出些事业来……却不想,部落为人所灭,自己也沦为了俘虏奴隶。我本以为自己就此埋没一生,不想却遇到了军主……”
祁功静静听着。
就听阿噗纳越发恳切起来。
“军主这些日子,气度、本事、做事的谋划,我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军主不是一般人,也冒昧揣度,军主的志向不在小处的……我自知自己是个降人,军主难以信我,这些日子,也只是令我做些活计,不曾真正让我参与着做事情……只是我到底是想,到底是想要做些事情,也深觉得若是能跟着军主做事情,兴许便能留下我阿噗纳的名字来,令我不再只是一介卑贱的奴仆,所以,趁着这次机会,恳求军主许我跟着一起做一桩事情,好叫军主看到我的诚心……”
他一边努力思索,一边说话,一边流汗。说到最后,背后的衣襟竟是已然湿了。
祁功沉吟了片刻,轻轻摸了摸下巴。
“倒有些道理了。”
只是说罢,他又陷入了思索,一言不发。不知不觉,就是几十个呼吸的时间。
阿噗纳只觉得汗水越发渗出,四面八方的空气似乎都在一起逼过来,压过来,绞杀过来,勒住他的脖子,锁住他的咽喉,凝滞成固体,令他无法呼吸。
这数十个呼吸,却十分漫长。
他终于忍受不得了。
“军主!”
阿噗纳竟是直接跪下,再度匍匐在地。
“我一个蠕蠕的俘虏,除了依靠军主,还能依靠谁呢?!那些草原上的蠕蠕人,便是不把我当叛徒,也要把我这么个没有部落的人当奴仆的。而这里的柔玄人,又有谁会看得上狗一样低贱的蠕蠕人?更不必提所谓的朝廷官员了!我便是去告密,去做了对不住军主的事情,上上下下,又有谁能采信一个蠕蠕俘虏的话语!军主便是一刀直接将我斩了,也没有人会说一声不是的……我除了军主,还能依附谁,还能投靠谁?这天下,又有哪里,能如军主这里一般,与我吃穿用度,乃至于施展的机会呢?!”
他越说越急促,越说越激动,竟至于涕泪横流,令人看了不由动容。
祁功终于点头了。
“你说的有道理。”
祁功一把把这个阿噗纳再度从地上拉起来,然后用手按着他的肩膀,分外认真地说。
“你莫要怪我刚刚犹豫。我这人,不讲究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也不怎么相信这个。我用人,得逐渐看他有多少真心,有多少本事。这次出动,你且一起去干,若是干得好,日后有要紧的事情,便也要你一起去做……若是你一向做的都好,”
祁功停顿了数息,眼神炯炯看着阿噗纳的眼睛,方才继续开口:
“你可知道金日磾么?”
阿噗纳闻言一惊,几乎遏制不住地张开了嘴。他如何不知道金日磾!那是个匈奴降人,却成为了汉武帝的心腹,乃至于当上了他的托孤重臣。阿噗纳便如刚才所说,素来觉得祁功的志向不在小,却也不曾想到,对方竟然以金日磾比喻自己!
如果自己是金日磾,那祁功呢?岂不就是汉武帝了?
祁功竟然以帝王自比?!
阿噗纳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背彻底湿透了。他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想,祁功却笑了下。
“刚刚说错话了,我这人,没什么才学,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比喻,方才算得上是‘引喻失义’了。你就当我不曾说过,且出去吧。”
阿噗纳心里如何肯信,祁功乃是“引喻失义”?他勉强安抚了一丝心神,说了声“喏”,便倒退着回去了。他到了门口,转过身子,正要出门,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再度回头,看向祁功。
“军主,”
他深施了一礼,表情十分认真。
“我还有一事想告诉军主。军主刚才问我,为何要主动请缨,我所说的第一个理由,其实是情真意切,果真是我请缨的缘故……至于后两个理由,反而只是多少粘带了一些,情急之下,姑且说出来,令军主宽心的罢了。”
说罢,他不等祁功反应过来,重新转过身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回,反而是轮到祁功发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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