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的天塌了,下面的劳力没长大,上面的劳力死的死废的废,唯一能生出种的人没了,年逾八十的老两口遭不住打击,一个出殡当天恸哭时一口气没缓过来随长子一起去了,另一个则眼看着家里接连死了两人,血压高升,鲜血灌满了脑壳,瘫在了床上。

医生来看后摇头:“这把年纪动刀是死,不动刀也是死,好好伺候几天,给擦净穿暖,准备棺材吧。”

8口人的院子一次性缩减了3口人,哪里都显得空落落的,伴随着寂寂无声。

待三人下葬结束,二叔敞开了衣柜的门,他将两张车票放在母女俩面前,丧气地说:“我哥可怜,临到被砸死也没能留下个男娃,要是我腰没坏我还能留下你们。”十年相处,就是养个畜生也多少有感情,他似有不舍地对母女俩说,“但是我弄不动了,你留下也没用,那你就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路费我给你凑了这些,多余钱就没了,我哥没私钱,这你该知道。”

石丽当然知道,车票下压着的毛毛钱,最大面额是张五块,就这还是搁村里凑的。

“孩子你也带走,她是个丫头,没用。”二叔又对石丽说。

梁青被母亲抱在怀里,没有表情,从看到父亲死亡到停灵、下葬,整个过程她一滴泪都没掉,她只是恍惚,她不能确信父亲的死是真实的,这些天她跪在父亲灵前时不曾看那些白幡和棺材,她只是一味地凝视天空,默问老天爷到底是不是站在她这边。

不管怎么说,不可思议的意外带来了梁青想看到的结局,母亲自由了。

母女二人被驴车送出村时,石丽看着一道道上来下去沟壑不平的弯道,看着那一望无际没有活气的荒原,看着有人或没人的家家户户,不禁最后冷冷地哼了哼。

十年,小小的梁束村,她第一次从头到尾走完。

被蒙着眼送进梁束村的时候,她不曾知道干燥枯槁的贵原竟这么陡峭逼仄,四十二道弯真的有不多不少的四十二道。

十年不见天日的生活让石丽对外面的世界陌生,她对正常世界的最后记忆停留在1984年的汽车站,那时街道边的房子都矮矮的,人们多数穿着蓝白黑灰的衣裳,偶尔有鲜亮的跳脱色在人群中显得极为扎眼,汽车少自行车也少,人们穿着布鞋走路虎虎生风。

但是1994年的天变了,石丽坐在汽车里贪婪又惧怕地盯着街上的人和建筑,车越往人多的地方开,楼的高度就越高,她也越发对现实充满畏惧。

街上的人穿着颜色艳丽,除了中老年人,像她这样还不到30岁的年轻女人穿着的衣裙鞋袜个个活跃漂亮,汽车穿行如梭,自行车更是满街都是。

石丽对着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的车窗照了好久才看清自己现在的样貌,和路面上洋气时髦,看上去同龄的女人比,她老得太多。

即便石丽是畏缩的,可还是由心而发地吐出两个字:“真好。”

梁青不解地抬头看她,她用下巴蹭了蹭女儿的头,声音提高了些:“你爸死了真好,哪哪儿都好!”

石丽说完一下子就笑出来了,这种带着癔症的笑有些渗人,可梁青却觉得来之不易,因为她在妈妈的脸上见到了一个生动的词:希望。

妈妈从未放弃过希望,于是命运就给了她圆满了希望。

如果人生是戏,它最大的趣味就在于难以捉摸,百转千回。看戏,欣赏的就是这跌宕起伏的浮浮沉沉,可人在戏中,最恨的也是这猝不及防的阴晴不定。

梁青才刚刚看到希望重燃的生命力,却立刻又目睹了希望毁灭的过程。

当石丽站在双石镇街道内侧的一户民房前拍门的时候,一个老太太出现让她眼神里的空洞达到了顶峰。

“这家早没人了,老两口死了好几年,姑娘说是去南方打工了,再没回来过。”

梁青在石丽的眸子里看到了两道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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