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我不去,我此生大敌也已来到了大启。”
她指着门户外,“宜阳从前有一个歌舞坊仙乐坊,是洛阳盛名最旺的歌舞坊,里面的歌姬宛如神女。”
“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早在你出生之前,仙乐坊已被毁掉。”
“官府封了?”
“仙乐坊中不少歌姬女奴,是卫国奴隶或边关俘虏,启卫交界,掳来的卫国人。卫女美貌,能歌善舞,仙乐坊买了不少此类女奴,调教她们。”
颜玦总觉得母亲咬紧了后牙在叙述这些往事,“若母亲不快,就把这些过去发生的,都给忘了吧。”
“忘?我如何能忘?那贱人毁了我的脸!裴郎一度不愿再回家见我。”
颜玦吓得捂住了嘴,“是什么人如此恶毒?”
“自然是仙乐坊的一个奴隶,最卑劣,无耻的奴隶。”
说到这里,她轻笑一声,似在嘲笑,“罢了,这都是多年前的旧事,还提给你听做什么。”
颜玦知道母亲心里头不快,伏在她肩头道,“若我见了那坏女人,我要替母亲好好教训她。”
“如何教训她?”萧离泽瞥了瞥她,冷笑道。
眼中的笑不达眼底,浅薄不已。
“我先打她一顿,问她,你为何要这般狠厉,难道就因为嫉恨我母亲身份尊贵?然后我再饿她三天,饿得她生不如死。”
“就这般?”
“之后就……就……”颜玦吞吞吐吐,她心善,不愿说出那些脏话来。
“不毁了她的脸?”
“若是要公平,自然也得如此了。”颜玦道。
萧离泽道,“毁了她的脸,再断了她的手脚,之后,再拔了她的舌头,你说好不好?”
颜玦从未从母亲口中听过这些话,吓得瑟瑟发抖,答应道,“毁了她的脸便是,若她没有害母亲性命,母亲……断了她手脚,又……拔她舌头,实在有些……残忍了。”
她哈哈大笑,笑得眼泪几乎要出来,一边笑,一边拍着桌子,茶馆除了府中内侍和丫鬟,还有两个伙计,并无其他人,他们看着母亲,并未有一人脸上露出疑惑或者惊讶。
颜玦看了看,母亲今日带出来的侍卫,都有些面生。
待萧离泽笑罢,她叫颜玦靠近些,颜玦便蹲在母亲身侧,靠着她的膝盖,仰头看着母亲,“怎么了,母亲?”
萧离泽的手指停在她脸颊的酒窝上,颜玦只有浅浅的酒窝,笑起来才明显,此时不笑,隐隐约约看不清楚,“为何我今日才发觉。”
“发觉什么,母亲?”
她天真地仰着头问母亲。
一句话尚未说完,一股热风便直朝侧脸而来,指向她的一侧眼睛。
她万万没有想到母亲会持着炭盆里拨弄炭火的钩子朝她的脸烫去,一个人为何会防备自己的母亲呢?尤其是疼爱了她十多年的母亲。
前十几年,如珠如宝,捧在手中。
钩子一头有一片叶脉形状的铜片。
呲——
十四岁的少女娇嫩的肌肤被灼热的铜片烫穿血肉,幸而她微一偏头,才避开她的那只眼睛,落在眼下的面颊,否则如今她的眼睛便不保了。
“啊——”
被炙热铜片烫住的半边脸剧烈疼痛,少女疼得按住受伤的脸打滚,嘴里不断喊着娘亲,娘亲……
祈她半点怜悯。
她不明白,为何母亲要这样对她。
眼泪流淌着,模糊了视线,雨中走出一个男子来,她哭喊着,分辨出了那是三舅舅。
“舅舅——”
不断喊着舅舅,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救救还是舅舅。
萧肆挪开眼去,强迫自己不看这个小姑娘,他曾抱着上树打枣子吃,背着她淌水,在宫河中捞鱼虾。
“你要如何,杀了她么?”
萧离泽道,“杀了她,太简单了,我要她在泥尘中打滚,叫她在刀剑马蹄下讨生活,要她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被世人践踏,越痛苦越好。”
“小妹,你——不如给她个痛快,毕竟她也是你亲手带大的孩子。”
“那又如何,鸠占鹊巢,颜裴敢以她代我血脉,必得付出代价,我倒要看看他敢说什么!”
萧离泽无情道,“割了她的舌头,这些年,她在萧家,知道太多。”
萧肆握住颜玦的下巴,刀子伸入她口中。
刀尖却迟迟不肯送入。
“还等什么!”萧离泽背对着他。
萧肆手背落满了颜玦的泪,他握住她的下巴,手也在颤抖,如何狠得下心来。
思虑片刻,从衣襟中掏出一颗药塞在颜玦口中。
颜玦当即拼命咳嗽,可药已被三舅舅塞下,用茶水送入喉中。
“我不是叫你割了她舌头?”
“你要她说不了话,没必要割了她的舌头。我方才给她服用的是半句多。用九年的高山之巅的半夏根茎,六年的北地老蜈蚣磨成粉,喝下去,一炷香后她就再也不能开口说话,这是卫国的毒药,大启罕有人能解。”
“行,你再帮我断了她的手脚,刺瞎她的眼睛。”
“小妹!”他尖叫一声,不满道。
“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怎能——”
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颜玦急忙爬着朝门外逃走,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下去。
萧离泽动了动手指,侯府的侍卫如风迅捷几步到了门口。
只差一步,她就能逃走了。
侍卫一把拽住她的手臂,险些要拽断她的胳膊,从前谁敢对她这般无礼。
颜玦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挣扎之间,沈毕送的剑簪落在地上,是个小玩意,她放在袖袋里,甚至没有注意,此时竟派上了用场。
四指握簪头,匕尖对准来人,她的脑子此刻像在凉水里浸着,冷静极了。
侍卫伸手抓她,她手一起落,便见鲜血沾在小小兵器上。
侍卫的手臂被划伤了一道口子,鲜血自护臂中渗出,这小匕首居然可以划开坚硬的护臂。
“没用的东西!”萧离泽在一旁看着,终是失了耐心。将她抓了回来,“你不愿动手,就换我来。”
萧肆急忙拦住她,“我来吧,你没有施过此种酷刑,怕是日后要做噩梦。”
“噩梦!哈,我永远不会,是那贱人和颜裴对不住我!”
颜玦由于恐惧,脸上被火烫伤之处竟一时间察觉不到疼了,只慢慢坐在地上往后挪动。
“不要,三舅舅,不要!”她哭喊着,声音已经沙哑。
“你不要怪我,是你的命不好。”
颜玦昏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句。
手脚被打断的疼痛远比脸颊上被烫伤之处更痛苦,有刺辣的粉末洒进她的眼中,她拼了命想要揉出去,可那粉末牢牢盖在她眼前,天光似乎渐暗,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
她疑心这是一场噩梦,所以睡去了。不再挣扎,是从噩梦中醒来最好的办法,颜符说过。
等她醒来,她要和颜符说这个噩梦,等太阳出来,她要告诉颜符。
明天晚上,她去和她一起就寝,这样就不会再做可怕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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