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一九九〇年的农历新年到了。此时,陆胜临上村里小学育红班读书已有半年。在他幼小而模糊的记忆中,是二姐姐陆艳丽亲自为他整理好了书包、铅笔、小刀、铅笔盒和写字本等学习用具,并一路牵着手领着他去学校报了名入了学。在这些用具中,那草绿色的布制军挎包还带了两层兜,一层可以用来放置书本和铅笔盒,一层还可以放些尺子之类的小物件,或者干脆按照个人意愿而自由进行用途上的分类。临行前,二姐还为他精心削好了三支铅笔,在胜临看来,那黑色的竖形铅笔刀在姐姐手中非常锋利般地转着圈地切下一层层木皮屑,就像雕刻师在精心雕琢一个极简的作品。可是,当他自己拿起那铅笔刀也想试着削支铅笔时,却怎么也切不下任何一片木屑来,甚至还差点削到自己稚嫩的小手。
胜临无疑是被这个七口之家的众人当成了宝贝疙瘩,人人护着,人人爱着。小时候,几个姐姐争着抢着抱他亲他,喜欢摸他软绵绵胖嘟嘟的小手,为此还经常被大人们呵斥。等大一些时,小胜临就像跟屁虫一样主动地追着姐姐们玩,还总是吵着闹着要穿姐姐们的裙子。一次盛夏午后,当阳光仍在暴晒着大地,知了们还在树杈间吱吱地吵闹个不停时,他穿着三姐姐的一条花裙子在大石头碾子上玩耍,由于裙摆拖到了脚底,一不小心踩在裙摆上,把自己拌倒了,从大石头碾子上一个跟头栽下来,把嘴唇也磕破了。
当三姐姐委屈地接受大人们的询问和训斥时,胜临还在母亲怀中哼哼嘁嘁地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尽管有时三姐姐也会因此类事情而气他恼他甚至惩罚他,但一旦到了学校,正在村里初小读三年级的三姐姐仍会坚持每天都来班里看他,生怕自己这个小弟弟受人欺负。
这个时候的大姐姐艳霞、二姐姐艳丽均已到乡里读了初中和高小,每天早中晚都是艳霞骑着家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载着妹妹一起去上学。如果是夏天还好,若是在天短夜长的寒冷冬季,姐妹俩天不亮就要摸黑动身去上学。只不过才刚满十三岁的陆艳霞载着小自己两岁的二妹,顶着冬日凌晨的寒气摇摇晃晃地行进在通往学校的羊肠小路上。尽管她们都裹着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衣裤,但寒气依然很快便透进了全身上下。陆艳霞戴着棉手套的双手没多久就受不住这寒冷,忍不住地在手套里蜷缩揉搓起来,这使得本来就在摇晃中行进的自行车显得更加不稳了。小小年纪的陆艳霞却丝毫不敢大意,她努力地控制车子,脚下用力地踩着脚蹬,希望能够快点再快点。
每天她们都要这样穿过分布在一片树林间的坟地。二妹艳丽每次都是闭着眼睛用手紧紧地箍住姐姐因骑车而扭动的腰肢,尽可能地减轻甚或情不自禁地憋住了呼吸,以防惊动她们听说过的那些不为人知的阴间鬼怪。每当林中有了什么风吹草动,她便不由自主地箍得更紧了。陆艳霞虽然不能像妹妹那样不管不顾,但也不敢去左顾右盼,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尽一切可能压低着呼气声。然后,在出了林子的大路上两人才终于放心地抓紧吸上几大口凌晨冰冷的空气,而这空气又往往使她们身体由内而外地更加冰凉了。
陆艳丽其实也早就学会了骑自行车,只是自从那年闯了大祸以后,家里人便坚持让姐姐艳霞载着她去上学了。那是胜临六岁的那年春天,惊蛰刚刚过去,人们开始抓紧为已经铺上一层嫩绿的冬小麦施肥,以期促其迅速生长。
这天一大早,陆大力作为熟练的瓦匠跟着施工队出去上工,秀兰则带着四个儿女一起到田里施肥。初春的大地已然松软起来,仿佛丰沛的水源就在地表下缓缓流淌,浸得连地面上的土壤也一同湿润起来。秀兰用简易农具在田埂麦苗间扎下一个个圆锥形的孔洞,大女儿艳霞则紧随其后撒下一把把洁白的氮肥,尔后再和母亲一块儿手脚并用地为其盖上一层厚厚的沃土。二女儿艳丽和三女儿艳萍两人合力拖着化肥袋子跟在她们身后,小胜临一会儿想要试着扎眼儿,一会儿又想学着施肥,完全把这劳动当成了蛮有乐趣的田间玩耍。
尽管这个时令的天气还没有真正转暖,但当太阳逐渐升高时,秀兰和几个女儿的脸颊上、脖颈处都已渗出涔涔汗水。艳霞觉得口渴了,两个妹妹也一致响应,并自告奋勇地要回家去打水,小胜临也闹着要一起去。于是,姐弟三人相携着奔向家去。来到家中,三人先是喝了水解了渴,艳丽又找出家里平时常用来装水的两个大白色塑料壶,和妹妹艳萍各装满一壶清凉的井水,准备返回田里。
“咦,不如我们骑车去吧,那样快多了。”艳丽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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