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去时四人,年后又走一双。如今,经历过江南道六仙所夺魁之会而硕果仅存的,只剩下二人。

少年老成的师祖叔胸藏沟壑,亦不愿以身入局,只专心在兴复琅琊一事之上。

临行前,他曾笑着对也要受命赴京的挚友明诘说道:“凡人有生必有死,生固欣然,死亦天命。释门有二高僧,我想你再熟悉不过。一个法号寒山,一个法号拾得。一日,寒山和尚问拾得和尚: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之乎?”

殓却同门尸首,一身凋敝乌衣的明诘和尚清了清半哑的嗓子,转而流畅答道:“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莫要理他,且待期年,你且看他。”

瑟缩之下,原本枯坐许久的明诘缓缓起身,又道:“涤尘,多谢提点。吾辈尚且有漫漫长路要行,怎会受此挫折便一蹶不振。”

欧阳涤尘且笑道:“如是而言,释门亦有道。儒家也讲任重而道远。道可道,非常道。三教之中无下品,古来惟道独称尊。我等你在京城修成荣枯参半,归来江南之时,我们再辩论各自所持之道,谁的愈加臻善。”

新年过后,江杨二人与琅琊一众同门住持临别时,老掌教笑着命令杨玄元盯紧了江鲫,杨玄元不解其义。老道便戏称江鲫乃是内门弟子,便是死也要把全尸送回琅琊山。见道江鲫不禁是面色发苦,一旁的师祖叔连忙念叨老掌教所言不吉,忙破了他的谶。

面对刘秭翥时,江鲫与杨玄元很是费了番口舌,约好了在京城游历归来,就勤加指点这位半窍难开却为琅琊舍命的老同门。刘秭翥舍不得一路上同甘共苦的二人,从怀中掏出一对玉珠,分别赠予。三人经历夺魁一役,已是生死之交,兄弟情深,在此不多赘述。

秋收,冬藏。

琅琊山虽也地处江南道,却居之偏北一隅,世人只知向苇沆之南求去百里,方是四季如春的真江南,却不解琅琊亦有孤芳自赏的绝景。

腊月刚走,一场悄然而至,阔别许久的大雪,竞在这时,重临滁州地界。万物不费银子披狐裘,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昔日杨玄元天赋异禀,以玄冬抱石坐升拾慧境,因而在门中传为美谈。

这天,大雪初晴。师祖叔欧阳涤尘平日疏通提点完门中后辈精进功法后,背剑踏白而行,路过晦明湖百丈冰封。入冬以来,此处便久久渺无人迹。师祖叔突发其想,睹物思人。抱着教学相长的态度来到湖心亭旁的竖立巨石下,观瞻故迹,并希望借之杨玄元升境留存,涵养剑意。

欧阳涤尘于石下枯坐许久,起身后拔剑刻石,无名之剑这时利能削铁石如泥,师祖叔一气写就二字,资历不深的门人皆不知常年一柄拂尘傍身的师祖叔,其人剑道造诣根底何其高深,只听旁人讲述过,他在六仙所夺罡之会中,曾气驭剑胚,力抗强敌。

翌日,又是飘雪如若细盐。

今年新入琅琊门下的无名后生,体魄孱瘦却反常的有力,他携了根毫笔,紧裹棉服,于晦明湖冰封之上踽踽独行,来到湖心亭巨石之下。以笔锋细细扫过石上二字深浅纹路,一笔一划,扫净石刻缝隙之中雪渍,刻板却不失敬意。

如此临摹,无人注意,一日未停。

恰逢老掌教张井眠进行数月一次的建木神游,与醉翁真仙沟通门派事宜。梦里不过身是客,一晌可抵凡间一日。

寒霁日暖,这日张井眠于紫金建木之下大梦一场,悠悠转醒,须发附霜,然而浑体热气蒸腾。他以轻盈步履回到观中,见到一众住持门人齐齐包围在春寒料峭的晦明湖湖心。

众门人只看得目迷神眩,挢舌不下。

在那成众人数方能合抱的巨石之上,刻有忠、羲二字,锋芒尽露而秀美隽永,如鸾飘凤泊,似渴骥奔泉。二字当中,前承杨玄元凌云之志,后启欧阳涤尘久思家国取舍而不得彻悟的极意。

老掌教思索。

忠何以为忠,义又何以为义。为君为国为社稷江山,可称忠。为一帮一派一人一江湖,可称义。俗人以为忠高于义,认为忠乃是大义,义则偏颇为儿女情长,徇私门阁之事。

奉天子诏赴京受用,可是尽忠?留于天罡仙所不辍修习,可是义尽?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此番夺魁事了,欧阳涤尘不解忠义又似半解,故于此剑书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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