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却听着一连串的咳嗽声响起——原来是爷爷突然醒来,紧接而来的是呕吐,污秽大口大口地向外喷张洒射。那吐出来的东西里掺杂着痰液和血渍,嘴巴和鼻子都黏黏糊糊的通红一片。若是人站远了瞧着,就像是一个沾了血渍的骷髅头一般很是骇人。爷爷就那样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等着医生来相看。

医生带着护士匆匆赶来,不过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就说是镇定剂药效时间过了,是正常的病理反应。这时候大家都不得不正视,老人家的身体情况的确已经恶化了,那速度就是飞流直下一般,是直接朝着深渊冲下去的,这不是能由他们几个嘴皮子能控制得了的事情了。

狼藉的床铺和地面被护工和清洁工好不容易给收拾干净了,那些窸窸窣窣的打扫声不时响起,却让爷爷的眉头不由得紧缩起来。人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引发身体上的悸动和不适。大伯读懂了老爷子脸上的不耐烦,主动表态先退出了病房,说是还给老爷子一个安静的休息环境。三姑纵然还有话想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是有劲使不出来,也是不敢吭声多说什么。老爷子突然醒来闹了这一出,倒是给静云解了围了。

静云亦转身要走,没想到爷爷突然朝着她招了招手,颤着声音唤了一声静云的名字。静云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说起来爷爷在几个孙辈里最宠的是表弟道川,再不济他要找的也会是林月,爷爷的宠爱一向与她无关,她总是被自动忽略的那个人。这会突然让她留下来,实在有些出乎意料。这种时候,谁跟老爷子单独相处的时间多就越敏感,就像个箭靶子,随时随地要收着人家眼睛里射出来的箭头。他是病糊涂了么?还是故意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做?静云并不想留下来,跟爷爷独处的每一分钟对她来说都会是煎熬。但是事已至此,她似乎也没什么好的选择。

目送其他人离开病房,静云将房门轻轻带上。她过去把病榻上的枕头垫高,好方便爷爷略略坐起身来,腰后有个背靠也舒服一些。爷爷仰着脸靠在上面,脸色还是刚呕吐完的虚弱和苍白。可能是因为生病瘦了,他脸上的颧骨比之前越发突出了起来,随着呼吸的起落,仿佛颧骨也会颤动。静云搬了个椅子过来,在爷爷身边坐下轻声道:“爷爷,他们都出去了,您是有什么事情想跟我交代么?”

爷爷一双眼睛定定地睨住静云,这是命令静云坐近一些好方便说话。静云俯身上前,爷爷哆哆嗦嗦地伸出了手来。她连忙握住,下意识紧紧抓在怀中,爷爷却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瞪着眼睛要急着甩开。要不是因为他病了,那样子活像要跳起来抽人一般。

身为国画大师的爷爷,曾经是聚光等下那么耀眼的人物。那个被无数人追捧着的爷爷,那个在家中说一不二的爷爷,现在竟然已经被病痛折磨成这个样子了,甚至连打人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若说是寻常时候,她这会指不准正被老爷子苛待虐骂呢。静云瞥了眼爷爷,原本紧绷的肢体瞬间松开了来,她暗暗吁了口气,那种潜意识里的自我防护机制,总是在爷爷抬手的瞬间就早早开启了。这是深藏在大脑里的记忆与反应,这么多年了都挥之不去。

也不知怎么的,爷爷突然把头往旁边一偏,骤然哽咽起来,眼里两行浊泪也是簌簌往下淌。等他哭了一阵,静云连忙绞了湿毛巾给爷爷揩了揩脸,轻声道:“医生说了,您现在要紧的是保重身体,别哭坏了身子。”声音不温不火,恰到好处地点到即止。静云晓得老爷子这是后头还有招要使,就陪他演个戏。她倒是要看看,他后头还能说出个什么四五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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