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头领放进城内的草军在王仙芝的放纵下在城内烧杀抢掠。火光、呼喊、鲜血、狞笑,将整座城搅拌絮凝成一盘半熟不熟的驴胶。混着看不清形状的固体,在盘子里肆意流淌,随着冷却逐渐凝结。

微腥、微甜、进补。

人流在袁天罡两侧分开,自那几匹骏马身旁急速掠过,却未敢越雷池半步。他们像一把快刀,将那些杀戮劈出道白地,踏着尸体从容出城。

当然,草军不只是因为畏于他们的武力,杀红了眼的人是看不到这些的。

只再如何纵欲,也总分得清敌我。

临近城门,袁天罡勒马回头,看向那一路跟来正立在街道当中不沾血腥的骁将,率先开口:“你还有事?”

由着身后血浪滔天,红发的中年人神情竟称得上写意:“黄某不才,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帅解惑。”

“大胆!你可知你面前之人是谁?竟敢如此放肆!”西门君遂狗仗人势倒快。

“轮得到你说话?”心情正差的莘七娘抬手便是一箭,铁簇擦过西门君遂鬓角,深深插入黄巢脚边。

中年人瞥了小丫头一眼,确定了对方态度,心里更多三分底气,便笑道:“以大帅的武功和身份,想除去我们想必信手拈来。某不解,大帅为何饶我等一命?”

“既逃得性命,便该夹着尾巴做人。”莘七娘字字淬血,眼睛只盯着他身后狂欢的兵匪。

“某便不肯,姑娘又待如何?”黄巢笑容不改,不顾莘七娘气得七窍生烟,目光依旧锁在那铁面之上,“大帅还有事,要借我等之手完成,是不是?”

袁天罡则收回视线,勒缰调转马头:“也可以不是你。”

“鄙人此番前来,是想求大帅一个恩典。”黄巢迅速道。

袁天罡略偏了偏头,并未回身。

“大帅可敢同我赌上一局?”狂言如平地惊雷炸响。

这下莫说裴渥等人,便莘七娘一时也瞪大了眼睛,半个字说不出口。

他疯了吧?

数仕不第的举子,世代贩盐的下九流,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草军头领——在向那个足以令满朝君臣噤若寒蝉的不良帅挑战?

“哦?”至此,这人方引起他一丝兴趣,袁天罡回过头来,“你想赌什么?”

“天下。”黄巢咧嘴一笑,那双尸山血海中泡过的眼睛沁满了疯狂,“长安!”

“四年,我只要四年。”那黄澄澄的齿列在火光映衬下更显狰狞,“四年之内,你不杀我,我必取天下!大帅敢赌吗?”

“呵,”袁天罡嗤笑一声,“你拿什么跟我赌?”

“无本之人才敢上赌案。”黄巢笑容反而更加放肆,“我只是求大帅一个恩典,问你敢是不敢?”

袁天罡语气未改:“若你输了……”

“悉听尊便。”黄巢浑不在意打断道。

“好。”袁天罡语出惊人,“黄巢,本帅记下了。”

中年人邪笑抱拳:“恭送大帅。”

袁天罡再不发一语,调转马头径直向西北官道而去。

没人敢问他为何应下,也没人敢质疑他的决定,只临行前黄巢那个眼神沉沉压在心头。

现在不仅是李家天子,不仅是大唐朝堂,连这位不良帅之威都有人敢前来问鼎了。

《史记·淮阴侯列传》有云: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天下,真的要乱了……

……

如非必要,袁天罡赶路从没有投宿的习惯。两年随侍下来,莘七娘也早就适应了。只是这可苦了裴渥、西门君遂两个养尊处优下来的酒囊饭袋,一路颠簸又屁都不敢放一个。

毕竟他们清楚,袁天罡根本没有带他们一起的意思。但就这样日夜狗皮膏药似的粘着,还是半路掉了队,只得各自逃命而去。

袁天罡回京之路自然比西门君遂来时快了不知多少倍,短短十余日便已至长安城下。

先遣莘七娘回藏兵谷,他只是入城取走东西,便出城向终南山而去。

他没有入朝面圣,也无意解释破坏招安一事。他没有掩饰行踪,当然也没有大张旗鼓。

田令孜当然得了消息,也当然没胆量兴师问罪。至于年仅十六岁的小皇帝?孩子不宜听这些怕人的“故事”。

林木参天,人烟绝迹,谷中一楼阁巍然而立,翼角飞檐却朱漆褪色,绣闼雕甍已青苔暗生。

自贞观年间兴建的藏兵阁早没了往日的风华,层峦荫蔽,下临无地,倒是多了几分应有的阴森。

出乎意料,藏兵阁大殿已有不少人候着了,袁天罡推门而入时便跪下一片。

“参见大帅。”

“嗯。”袁天罡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前排唯一一个过而立之年的道人身上,“你叫回来的?”

不良人少繁文缛节,头领应下之后众人便已起身,被点名的道人自觉上前一步。

“大帅两年未归藏兵阁,属下念遣至各地的不良人或有要事禀报,便自作主张,还请大帅勿怪。”刘操面相显老,神情也不自觉持重些,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倒无僭越之感。

“传书本帅俱已看过,远不足,再探。”袁天罡随口说着,自分开的众人中穿过,登殿,落座,瞥向踌躇未动的下属,“不懂?”

“敢问大帅,”还是刘操拢袖上前道,“诚如天机星所言,这黄巢我等该如何处置?”

“草军此时到哪里了?”袁天罡只反问。

“回大帅,蕲州之后王黄分道扬镳,”近期活动于淮西的王徜山答道,“王仙芝西进,黄巢北上。张居言传书,黄巢欲攻天平镇。属下愚见,薛崇素不知兵,恐难敌黄巢。”

“近月来,不良人调遣可有更改?”袁天罡再问。

刘操坐镇藏兵谷,所有信息都会汇总到他这里,便上前答道:“除属下二人留守京畿,天藏星辖四人频调西北,另调天暴星、天哭星戍边;天雄星镇守河朔;东南安宁,仍只留天退星三人未变;西南近期南诏频来,除天孤星二人外,另调天勇星、天寿星、天微星入蜀;天速星、天牢星二人近调至代北,其余众人随各叛军行进。”

“……”袁天罡半晌沉默,终道,“调天威星、天败星、天暴星、天哭星至河朔,联通代北;天佑星入草军,助天富星;天速星、天牢星不再离中原;天异星调凤翔;天慧星调朔方;天杀星归至天勇星麾下;天机星、天贵星、天英星、天立星、天损星皆调东南,东南、山南、岭南等地均听天退星号令。”

“这……”三垣互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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