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肉、血、骨。
从体里到体表,从精神到躯壳,每一个细胞、每一缕思绪都在发出无声的咆哮。
哪怕再怎么资质过人,现在的赤鸦依旧只是流光虚相的新人魔法少女,身体强度远远达不到能够承受破坏性雷光的地步。
突变级的雷术并不是割肉的刀,肉身毁灭带来的一瞬死亡足以称得上高效,倘若赤鸦真的在闪电法术的轰击之下归于尘土,也算是走得干脆。
但许晴光不这么想,而她的魔力也一样。
在本来就还未彻底掌控魔力的情况下,赤鸦金红色的魔力自主发挥了效用,修复、缝补了许晴光被雷光炸得破破烂烂的身体。
然而这也产生了新的状况。
如同没有打麻药的大型手术,亦或是像电影里那样用订书机“订好”伤口,魔力维持……或者说支配了肉体和精神的存续,让许晴光在意识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完完整整地体会了雷霆撕裂肉体、痛楚鞭挞精神的全过程。
这样的折磨来回反复,可能张缀都记不清了,但许晴光记得很清楚。
三分钟。
人类真的能忍受这样的痛苦吗?
许晴光不知道,但她知道现在决不能倒下。
深入骨髓的痛意逐渐被膨胀的滚烫感取代,魔力游走遍全身,所行之处只余下浴火般的灼热,热气穿透血肉肌肤,破损无数次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如同轰鸣的蒸汽机,迸发出灼人的气浪。
着甲的武者笼罩在烟雾之中。
她怔怔地看着冒着白气的手臂,似乎是魔力替她接手了对痛觉的感知,最后一丝痛感被消弭,对岩浆般流淌的魔力感知,却越来越清晰。
这是我的……天赋?战斗的天赋?赤鸦形态原来还包括这样的能力吗?
生命何其宝贵,正因为其珍惜,人们才会惧怕死亡,而对长眠不醒的抗拒继而产生了对痛楚的恐惧。
不惧疼痛、无所畏惧之人或令人尊敬,或令人想远离,而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只是普通人,他们有各式各样害怕的事物,在危难之际也很难有放手一搏的勇气。
但这没什么不好,因为这便是“人”。
对于许晴光而言,她从未想过能够像现在这样,展现出不死不灭的姿态,失去了对痛楚的畏惧,她不知道具体的原理是什么,更不知道赤鸦的魔力是怎么做到的。
连魔力都没有彻底掌控,而且还搞不懂自己的魔力性质,可以这么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只靠着“一定要挡下来”的想法,就掌握了超出想象的力量,即便这个世界上魔力以心和情绪驱动,也让人无法相信。
但赤鸦就是做到了。
“不死性”、“不惧疼痛”,是许晴光自己为自己争取来的力量,她的强大来源于坚定的心。
虽然魔法少女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类,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与人类相去甚远,而她既不觉得欣喜,也不觉得惶恐。
对许晴光来说,这是个很有用处的能力,足以弥补【引红颜】这个一点用都没有的垃圾特质,这就足够了。
许晴光的双眸熠熠生辉,静静地看着变得有些焦躁的儒雅青年。
张缀骂她是疯子,视她为怪物,面对这样不死不灭的生命和血肉模糊的现场,也许这才是精神状态正常的人的表现。
哪怕被许晴光所保护的,是她亲密的家人朋友,在目睹了这般惨状之后,感到心疼与难过之余,可能也会被震撼、也会感到恐惧,但这不是因为他们恩将仇报,只是因为这炼狱般的场面太过触目惊心。
而林瑾不会。
从亲眼见证赤鸦降临开始,再到抱着玩味和好奇的心开始调查许晴光,最后被她的特别所吸引。
和梅子衣一样,林瑾一开始也只是被貌美的姿容所俘获,但随着时间的推进,所经历过的一切,春日的天光、拂过脸颊的寒风、战斗的模样、两个人的小秘密……林瑾逐渐陷在名为许晴光的漩涡中,而且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林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无论她们会走向怎样的结局,至少现在,她很高兴,有这样一个人在拼尽全力保护她。
虹霓,多想让你知道,我身边……
此时林瑾的心中有多复杂,许晴光不知道,她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办正事。
许晴光稍微转动手腕,异质的光芒在外显的魔力血液上流动。
既然选择成为魔法少女,有些事就必须去做。
要保护好林瑾,保护好所有不该受到伤害的人,所有的恶徒都必须被清除,哪怕拦在面前的人百倍千倍的强于自己。
成为赤鸦的时间很短,但许晴光已经有所觉悟。
电闪雷鸣之中,突变级的魔力“浸透”身心,逐渐理解了狂暴的雷术背后的魔力波动。
即便只是一边倒的虐杀,天生的武者也能从中领悟到战斗的真谛。
——和血的芬芳。
维系着生命的魔力欢愉地震颤着,神圣的火将她烧灼,在千锤百炼之后,灵魂、身躯、魔力,组成赤鸦的三重要素于光焰中重生。
长时间操控魔力造成的疲惫,再加上短时间内剧烈的情绪波动,林瑾已经几无施法能力,魔力都快要干涸。
而原本魔力枯竭的许晴光此时反倒是神采奕奕,在度过那长久的煎熬之后,隐藏在新生的血肉之下,魔力以与赤鸦相同却又有所差异的形式进行重构,尽管还不甚稳固,但崭新的力量已经落入执义者的手中。
心的强大让魔法少女所向披靡。
在张缀变得有些惊悚的眼神中,金红色的魔力在赤鸦的周身飞舞,虚幻的光影覆盖了原本的甲胄,玄色的披风缀着羽状的拖尾,在风中猎猎作响。
虽然并不凝实,但可以很明显地看得出来,这是——
“新形态?”
张缀感到喉间有些苦涩。
这怎么可能?赤鸦不是刚刚变身没多久的魔法少女吗?怎么会现在就获得了新的形态?
他看得出来,可能是因为深受重伤、对魔力掌控能力不足等原因,赤鸦新的作战服显得模糊不清,只有背后的披风比较清晰,但即便是未完全的形态,所具有的力量也与初始形态天差地别。
更何况是这位赤鸦,有史以来最为特别的魔法少女。
地面微微颤动,张缀下意识地低头一看,所有涂抹在地的血肉都在诡异地翻涌着,它们争先恐后地冲向赤鸦,在魔力的重塑下,充盈了半明半昧的披风,为它点缀上精美的纹路。
张缀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在不间断的法术轰击下,赤鸦为裁云挡下了所有攻击,可她不仅没有半点倒下的意思,甚至还解锁了新的力量。
但他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理智,失态的时候有一次就够了。
“披着自己血肉织成的衣袍,你就不觉得恶心吗?”张缀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到恶心。”
许晴光并不在意无聊的挑衅,在她看来,敌人在战斗中所说的话、做出的行为皆是没有价值的,恶徒的目的,无非就是拖延时间、伺机逃脱、挑拨关系、干扰心神等等,都是些不用放在心上的废话,多给一点眼神都是对魔法少女职责的亵渎。
若要对谈,那也是她自己别有所求,震慑、逼问……但无论说了什么话,她都不会放过对手,该杀的就杀,如果能斩首穿心就斩首穿心,以高效快捷为主;
不该杀或者不该由她来杀的就打残,并以限制行动能力为首要目标,包括但不限于打断腿、打晕、绑起来等等。
从学校杀到秋黄大道,再从秋黄大道一路飞到这处废弃仓库外,她一步都没有停歇,魔法少女就是这样的工作,以前不关心也就罢了,现在自己成为了魔法少女,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比如把眼前的通缉犯干趴下,打包送回超管局。
许晴光示意林瑾先行离开,这里交给她就好。
在经过了剧烈的内心挣扎之后,林瑾最终还是决定不要给许晴光拖后腿,现在的她因为魔力匮乏而几乎没有任何战斗能力。
林瑾轻轻咬着下唇,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能再继续踌躇,但她还是停下了脚步,还有一件事她可以做。
“面具。”
不再是出于掩饰,疲惫、担忧、无力……娇小的女孩在此时终于展现出符合外表的柔弱,她看着面色严肃的许晴光,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软软的脸颊。
“需要我帮忙吗?”
许晴光微微一愣,她抬起手,轻轻盖在眼眶附近的位置,指尖没有触碰到熟悉的铁与冰。
对啊,从学校出来得太急,而且那时候林瑾也在出任务,没有机会让林瑾帮忙释放法术。
“不用了。”许晴光摇了摇头,“芳华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和我碰上,你先走吧。”
目送着林瑾离开,张缀没有偷袭,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赤鸦身上,没时间关心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姑娘。
他能感受到,赤鸦虽然和裁云正常地在说话,但她如猛禽般的气息已经牢牢地锁定了自己,一旦轻举妄动,魔力随时能够扑面而来。
仅仅只是不完整的新形态,仅仅只是流光虚相。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气势?
突变盈相和流光虚相的差距太大了,即便是一个魔法少女和一个魔力持有者的差距,也不是能够轻易抹平的。
可如果她在虚张声势的话,这股寒意从何而来?
张缀暗中握紧了拳头。
赤鸦转过身来,熟悉的神色缓缓攀上她的脸颊。
她露出了一个狂气的笑容。
“也该轮到你挨打了,通缉犯。”
在多了一条宽大的披风之后,神武的将军更显出几分潇洒和傲气,火羽交错地在华丽的织物上点燃成闪电的纹样,赤鸦猛地重踏地面,身影一瞬间在原地消失。
下一秒,烈焰横空!
张缀脸色一变,他不敢托大,电光如同罗网般在身前展开,千钧一发地拦住了赤鸦的含怒一击。
雷霆铸成的防御在汹涌的火焰浪潮中渐渐破裂,张缀毫不犹豫地向后退出数十米远,直到他估计到了安全的距离才停下。
赤鸦来势汹汹,实在是来不及提前准备,整洁精致的西服在高速移动中被魔力扯乱了衣角,张缀沉着脸打理好凌乱的上身衣物,他抬起头,少女的眼中饱含杀意,正死死地盯着他。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副新形态的能力是什么?不应该差距这么大才对,怎么会受她掣肘到这个地步?
刚好被克制了吗……
“暗獠众的二把手,告诉我。”
赤鸦一步步向张缀走开,她的手中又一次燃起金红色的烈焰,细密的闪电在火中跳跃。
“你们暗獠众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我不说呢?”
张缀想不到,他居然会被一个新出道不久的、流光虚相的魔法少女逼到这种地步。
魔法少女……凭什么这群整天呜呜渣渣着爱和正义的小屁孩能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
高崖这个混账,东西怎么还没到手!
在心里咒骂着该死的魔法少女和自家老大,张缀的脸上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
“想知道的话,就先战胜我再说吧!”
……
“阿嚏!”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高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别紧张,别紧张。”
刚才还因为芳华赶来而警惕的高崖突然变得轻松了起来,看着如临大敌的魔法少女和作战队员们,他无奈地摆了摆手,仿佛是他把房间中的其他人都包围了起来一样,自信而从容。
“说真的,虽然我没有阿缀那么厉害,但是我也是有些看家本领的,比如我跑得很快。”
高崖用手指做了个奔跑的手势。
“如果不动用那些珍贵的一次性魔导道具的话,老同学,我想走你是拦不住我的。”
张崛皱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算你能跑,记事本你也拿不走,更何况算算时间,玄兔已经快要到浮海了。”
“哦,原来来的是玄兔那姑娘啊。”
“……你套我话?”
“这话说的,就准你算计我?”
高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芳华,璀璨的流光宝石被柔软的蝴蝶结包裹着,置于少女的天鹅颈和胸口之间。
桃红色的女孩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高崖,明明还是青春洋溢的年纪,却已经比很多成年人还要坚毅勇敢得多,不禁让人感到敬佩与憧憬。
暗獠众的首领突然沉默了下来,这个有些颓废的中年大叔收回了肆意飞舞的魔力蛇鳞,他一手插着兜,垂首嘟囔着些什么。
梅子衣好奇地凑过去了一点,而张崛还是对高崖多有提防,就示意刘队长上前去看看情况。
“我问心无愧。”他们听见高崖的低语。
刘队长茫然地挠了挠头,“问心无愧?什么问心无——”
话音未落,信息收集者门外的位置爆发出一阵强烈的亮光,视角转向天空,一道银白色的魔力轨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超管局赶来,那光芒是如此的耀眼,以至于将浮海的天地都照亮。
魔法少女玄兔,抵达浮海。
“虽然目的已经达成,但一想到要面对大名鼎鼎的玄兔,心中还是有些发慌。”
高崖打破了屋中的寂静,他抬起手,蛇球外层的鳞片无序地移动,这个实体化的法术是他呕心沥血的杰作,为了抵达那个彼岸,寻得魔力的真相,他将不计代价,而这个蛇球也是他有信心孤身来到超管局的依仗之一。
随着蛇鳞交错,渗人的摩擦声重复而又错乱地响起,压抑、恐怖。
张崛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等了半天,高崖会说出这种无厘头的话,失心疯了不成,“你从到超管局开始就一直站在这里,你跟我说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是啊。”屋外,那道光芒越来越近,高崖把玩着手中轻颤的蛇球,他的视线扫过梅子衣,最终停留在张缀身上,“在前几次的行动中,暗獠众一直在放出一个概念,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虽然很反感高崖的语气,但为了弄清楚他在说什么,张崛还是耐住性子,跟着高崖的步调回答,“伪心石,你们高调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手里有那玩意儿一样。”
“嗯,没错。那么,我们暗獠众手里的伪心石,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呢?”
通过使用魔力和魔导道具,在伪心石上刻写上使用者试图产生的效果的相关字样,就能扩大刻字的效果,而伪心石所影响的范围即以其为中心扩散出去的一定圆形区域内。
张崛迟疑了一下,“大概是和厄兽有关的字眼吧,【更容易情绪失控】,【更容易转变为厄兽】,亦或者通过刻写来影响厄兽的能力,‘聚沙’是最能说明这一点的了吧?被赤鸦克制,却又能大量消耗赤鸦的魔力,很难不认为你们在伪心石上写了些什么厄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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