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晶亮的眼睛里掉下了几颗泪珠。

昪律禅师转过脸来,见此情景,不禁感动地说:“阿弥陀佛——。好善良的孩子!巢儿不知,和尚多了,皇帝知道了还是要烧寺院的!还要砍脑袋呀……。”

小黄巢听了,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皇帝?皇帝真坏!”继而他又难过地对那些僧人道:“哪——,你们就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昪律和尚挥挥袖子,不忍再看众僧的泪眼,转背过身子,颔首道:“阿弥陀佛——,众僧且先回去,晚一年半载再说吧!善哉善哉……。”

几个老僧见昪律禅师为难,深明至理,起身说道:“唉!佛门劫难未满,谁也不敢惹火烧身哪!”

“是啊!大师也难哪——。”

众僧叹息伤心,姗姗离去,留下无限惆怅哀绪…

小黄巢看看大师,善解人意地小声说:“他们都去了…大师,咱们还是练剑吧?”

昪律禅师望着小黄巢,心中又涌出无限爱邻地说:“练吧,孩子!唉…。”

话音未落,只听得有人粗声恶气地喊道:

“喂——,长老!您的寺院落成,收不收落难和尚?”

二人间声望去,只见进来的四位僧人,长得凶猛恶相;两位头大若斗,目似铜铃,狮子眉,落腮须;两个黑瘦刁钻,斜眉鼠目……。

昪律禅师颔首道:“阿弥防佛——!方才十几位老弱僧人,乞求许久,贫僧一时无计,尚未敢收留!同是佛门弟子,若是…。”

“长老!年老体弱之辈收留何用?我们有力气、会武艺,能护院,比他们有用!”

昪律道:“善哉,善哉!还望鉴谅贫僧一时的难处…。”

小黄巢向前道:“你们有力气,可以去种地呀!”

“去你的!小毛孩子!”几个僧人挺凶。

一个胖头和尚道:“长老,我等不是低三下四之辈!出家前号称曹州四虎!遁入空门,打遍大小寺院!你若不答应,哼哼!这寺院么——”

昪律禅师听到四恶僧口气,平静地问道:“不答应,这寺院该当如何?”

那凶僧道:“你也不是祠部在案的官牌和尚!寺院也不是朝廷允建的寺院…嘻嘻!”

“对!是官牌的把度牒拿出来看看!”

另外三僧凶相必露,恶声附和。

昪律道:“不是又该如何?还请明示!善哉,善哉!”

“那么,今日就看谁的拳头硬啦!”

“对!谁硬谁当家!谁横谁主持!”

小黄巢一挺木剑,勇敢地说:“你们想打架?”

“嘿嘿!小子,你那木剑,给爷爷挖耳朵都是脆的!”恶僧嘲弄着说。

小黄巢像头小豹子,哪甘受辱?欺身扑上,被昪律大师拂袖轻轻一挡,他觉得面前似有一堵气墙,生生被隔在一边。

昪律仍然心平气和地问道:“你们不怕曹州刺史朱大人?”

“朱大人能天天守在寺院么?只要你乖乖听我们的!一切都好说……。”

“对!咱们也不会给你亏吃的!”

昪律道:“你们欺贫僧无臂?年老?身小?体弱?”

“哈哈…,拆了你不够我哥们一盘酒菜!哈哈…”

昪律和尚,轻轻拨开小黄巢道:“巢儿,你往后站!贫僧就让他们尝尝这盘酒菜的味道!”

“呦呵——!这瘦和尚是属狗肉的呀!不给他来把火煮煮,他到底不服(熟)!”

“你们几个小僧太狂了!”昪律禅师说着,微抖双膀,气推铁袖如檀,丝丝蟒啸,横卷扫来!两名胖大恶僧不知厉害,定身叉腰,正待狂笑!身躯早如败叶旋入狂飙,半空中传出惊叫鬼嚎,洒下几片血雨。

另外两名精瘦黑鬼,见状不妙,急撤身形,跃后五步,惊魂未定,只见一道白光晃过,袖如匹练!腰间一紧,二人早被捆裹在一起。愈挣愈紧,痛彻入骨…

昪律大师轻轻一带,二瘦鬼泥头垢脸跌倒在脚下。他抬腿踩住二僧!喝一声胖大和尚:“你们也过来吧!”甩袖如钓金鳌,又拉到了脚下一个…

另一个胖大凶僧见状,慌忙从尘埃中爬起,叫道:“大师饶命!饶命!”跌跌撞撞爬来,跪在昪律面前!

脚下三位恶僧也连声求饶,揖手频频——

“活佛,饶命!小僧再也不敢了!”

“活佛,我们甘愿当狗,饶了我们吧!”

昪律冷笑一声,撤脚挥袖,四僧又被卷起,立如木桩,动弹不得。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吾佛慈悲,尔等既愿改恶向善、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不知诚心受我佛度化否?”

“小僧皆愿改恶向善,一切听从大师教诲,度化成佛!”

小黄巢见凶僧受惩,心中欢喜若狂!正欲对大师说“饶他们不得”,忽闻山门外人声喧哗,车响马嘶,一位小和尚禀道:“师父,曹州刺史朱老爷造访!”

“阿弥陀佛——,贫僧即去迎接!”

言罢,回头对四恶僧道:“你们四僧听着,限尔等今日,把后院碎砖烂瓦推出寺院!如若佛心不定,回头重重发落!”

“是是!谢大师收留!小僧一定尽力——。”

说罢,四僧慌忙推车拿锹,去之如兔。

“巢儿,天色尚早,尚未酷热。你剑法未练,自己去练吧!我有事去了——。”

“是的大师!你为什么不把那四个人赶走啊?”小黄巢天真地问。

昪律笑道:“孩子,佛门中事,你还不懂!去吧!”说罢匆匆走出山门。

山门外。

刺史朱范正钻出轿帘,举目观望《开元寺》山门,他得意的神色中又露出悔意,似是没有相中地摇了摇头…。

昪律禅师见此,喧诵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不知老爷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朱范拱手抱揖道:“老活佛,何必多礼!恭喜,恭喜呀……”

“同喜,同喜!寺院落成,全仗老爷慷慨施舍,功德无量!贫僧正准备前去致谢!不料您却…。”

朱范道:“嗨嗨——!同是佛门中人,修个小寺院算什么?来人哪——,把车上的贺礼抬到寺院里去!”

昪律闻言望去,见轿后数辆大车,装着整箱金银和应用傢什,不禁惶恐道:“老爷!贫僧禅宗立佛,你已知晓!何以又送如此大礼?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呀!”

“哈哈……,老活佛,使得的!使得的!走,咱们禅房再叙吧!”

“老爷,请——!”

“哈哈…活佛请——!”

二人相携而入,禅房坐定。小僧献上香茗。朱范言道:“下官托佛之福佑,又打了几个胜仗;抢了几个县城!曹州地盘大了许多,节度使直夸本官英武能干哪!哈哈…。”

“阿弥陀佛?这全是老爷修来的功德!”

朱范大笑道:“活佛说的是,今日下官是来给你贺喜,给佛门贺喜的呀!”

昪律蹙眉道:“致贺也不该携此重礼呀!贫僧决计原封退还!以资州府军马之用!”

“哈哈……老活佛,等本官把贺词道出,喜事讲完,保准你不会退我贺礼!”

“噢——?请老爷明示!”

“嗨!你还不知道吧?武宗皇帝李瀍驾崩了……”

“哦——?新皇上是…?

“老皇叔登基了!”

“皇叔?是哪位皇叔?”昪律急切地问道。

朱范道:“皇叔名字叫李忱!谁知道是他娘的几皇叔?老穆宗皇帝的儿子,孙子数不清,多得像老鼠怀崽,母猪抱羔…。那时候我爹还没生下来哪!”

昪律禅师猛然间泛起来的欢喜,刹时冲淡乌有!粗俗可笑的谈话没有引起一丝欢快笑声。他自语道:“李忱?…李忱是排行在几呢?”

“嗨——!管他排行老几呢?不过这位新皇上厉害呀!”

“噢——?怎么厉害法?”

“嗬——!活擒妖道赵归真,力贬丞相李德裕!一登基就颁布诏书,凡会昌年间所废寺院,能营葺者重修重建,各节度州府不得禁止!怎么样?老活佛,我帮你建寺修院,算是先见之明吧!咹——?”朱范得意地说着。

“是啊,是啊!老爷是慧眼开光看乱世,佛心至诚度春秋啊!”昪律感叹不已。

朱范仰天大笑起来,昪律随念:“阿弥陀佛……。”

朱范笑罢,接着说道:“这些日子,京城里的新鲜事多哩!”

“说说看…”昪律似有心思地说。

“嗬——!新皇上亲自监刑,乱杖打死赵归真!凡是追随赵归真之人,统统流放边陲荒海之地

…”

昪律惊叹着,似是看到了监刑杖毙赵归真的快慰情景!又似是看到新皇上就是自己的患难挚友四皇叔李怡!他的眼前闪现出空山联句时李怡说的话:“日后倘若登基,定要千百杖碎尸妖道…”此时,他的眼圈湿润了!

朱范看到昪律大师恍恍惚惚的神情。忙唤道:“老活佛,你怎么啦?”

“哦哦!老衲闻听杖杀妖道,心中解恨哪!也为佛门得脱劫难,佛光普照高兴啊…。”

“嗨!令你高兴的事还多着呐!光京城左,右两街新增寺院就有十六处……”

“哦呀!都是哪些寺院?”

“呶——,我来说说看,左街增建兴唐寺,保寿寺;宝应寺重建为资圣寺;青龙寺重建为护国寺;菩提寺重建为保唐寺;清禅寺重建为安国寺;法云寺重建为唐安寺;崇敬寺重建为唐昌寺,尼姑庵院新修两所…

昪律禅师边听边数,惊喜道:“光左街就重建了十所?”

朱范道:“是啊!右街重建的寺院更壮观了!你看,新增修一所千福寺,一所尼姑寺!原来的西明寺重建为福寿寺;庄严寺重建为圣寿寺;化度寺重建为崇福寺;永泰寺重建为万寿寺;清国寺重建为崇圣寺;经行寺重建为龙兴寺;奉恩寺重建为兴福寺;万寿寺重建为延唐寺!”

“右街也是十处大寺?可曾听说城南大寺兴圣寺的情况么?”

“兴圣寺?那里也在重建重修!听说皇上还亲去过呢?”

“真的?”

“这还有假?这些都是京师御差亲口对我说的。眼下兴佛建寺可热闹了!宰相以下,竞相施舍,万金不惜呀!今儿个本官资寺八千两,不算多!老活佛还推辞不推?”朱范笑问。

“这个——,阿弥陀佛!”昪律禅师感叹道:“佛门劫数已满,吾佛适当大兴!这位新皇上功德高齐明!不过……。”

朱范道:“嗨嗨!老活佛,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莫怕,莫怕!自古以来做官之道上行下效。曹州所毁的佛寺廟宇,本官也要马上修建行来!”

昪律想起方才的情景,言道:“善哉!适才许多僧人前去投奔小寺,贫僧还生怕祸起萧墙,不敢收留僧众!他等无寺可归,也是可怜…。不过,州府一时大修寺庙,恐财力不逮呀?”

“嗨!还不是老法子?取之于民嘛!”

“阿弥陀佛,依贫僧之见,老爷还尚适可而止!民为官之本,曹州穷困,耗费过大,恐生变乱!非吾佛本意也!”昪律禅师忧忧地说。

朱范愤愤地说:“早知道如此,本官硬是不毁寺好啦!唉…,当时武宗厉害呀…。”

突然,朱范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道:“老活佛,本官又想起一件机密事来!”

“何事?”

“朝廷密旨查问各州府,要找一位名叫黄檗的禅师!当时死了那么多僧人,南北逃亡的成千上万!哪里去寻这个黄檗和尚去?”

“噢——,老爷可知,他们查访黄檗和尚作甚?”

“不太清楚!听说还要找一把冲天神剑!嗨——,朝廷的事,谁知道是福是祸?莫管它,有安心日子过才是福气!”朱范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地说着。

昪律和尚先是一惊,不知是喜是忧?听了朱范的话,然后点头称是。可是脑海中却翻腾起不平静的波澜……随之,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

小黄巢还在寺后的一块青草坪上练剑。

骄阳似火,没有一丝儿凉风。小黄巢兔滚鹰翻,虎跃龙腾。剑光闪闪,身影飘飘,只热得衣裤透湿,挥汗如雨…

一个小和尚挑着水桶走来,年纪十二、三岁的样子。看到小黄巢练武,忘情地驻步观看起来,精彩处不禁高声叫好!

小黄巢闻言停下,问道:“干嘛偷看人练武?”

小和尚道:“练武,不准看么?”

“大师说,偷看别人练武,犯忌!你懂吗?”

小黄巢一板正经地说。

“俺不懂,也没人给俺说过!”小和尚感到理亏似的说道。

小黄巢看到别人抱歉尴悠地样子,心肠软了下来,亲切一些地向道:“你叫啥名字?啥时来寺里的?”

小和尚嚅嚅地说:“俺从前叫宝儿。现在叫智真。爹娘被恶人杀死了……!乡亲们求大师收留,俺才来寺的。”说着,小和尚智真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小黄巢见此,像大人似的帮智真擦泪,一边说道:“智真哥哥,你真苦命!到俺家去吧?爹娘会疼你的!”

智真见这位小弟弟心底友善,不禁觉得自己懦弱,反不如一个小孩儿!他一付大哥哥的样子说道:“弟弟!俺现在当上小和尚了!大师说要听话,干活!大些再念经。佛爷会降福的!俺不能去你家的!”

“智真哥哥,你喜欢练武,就很俺一块练吧!长大杀恶人,给爹娘报仇好吗?”

小智真一阵惊喜,两眼直瞪瞪地望着这位英武的小弟弟,一言也没说出来。

小黄巢察言观色,也喜道:“你愿意?我给大师说说去,能行的!”

小智真闻此,面目黯然,说道:“大师说我是苦行僧!只要苦修行,成了佛就……就什么来着?俺说不上来了!”

“噢……?”小黄巢沉思着,又道:“你修成佛,也许就能惩治杀你爹娘的恶人了…”

“也许是吧…。”小智真应道。

小黄巢见智真身边挑来两只水桶,又问道:“知真哥哥,你担水桶去干么呀?”

“去寺后泉边挑水呀!”

“你挑得动吗?”

“只能挑半桶!哎…,弟弟,你练武这么热,到泉边去洗澡吧?好凉快哟!”

“好——!俺还有一遍没练完哪?”

“你就练完吧!俺等你!这回不偷看了,俺转过脸去,好吗?”

小黄巢急道:“不!咱俩成了朋友,就不犯忌啦!你喜欢,就转过身子看个够吧?”

小智真高兴地转过来身子,惊喜地看着。

小黄巢欲在小友面前一展身手,更卖力气!

剑声呼呼,荡卷阵阵热浪!

蝉儿躁叫,旋着蒸气嘶嘶!

数路剑法收式,小黄巢已热得如汗如水洗的小牛犊儿!智真小和尚心疼地直替他擦汗!再也没叫出好来…

“智真哥哥,甭擦了!咱们快洗澡去!”

“走——!”两个孩儿玉兔似的奔去寺后…

一道清泉,似一条银线低垂,潺潺流下,溅起玉珠无数!孩子们扑到水中,像鲤鱼儿欢跃!

“好清凉的水哟!”

“咱们打水仗!好不好?”

“好!”

孩子在尽情戏水……

昪律禅师送走了曹州刺史朱范,正盘算着明日登程,赶往龙虎寨,探清四皇叔下落!突然小和尚智真惊慌失措地跑来:

“大,大师!不好啦!”

“怎么回事?”

“巢!巢弟弟死过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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