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易之清楚地记得。
那是一九九一年七月六日凌晨,夜深人静。
自己被尿憋醒,从床上起身,迷迷糊糊开了房门,扶着墙,沿着走廊去公共厕所。
走到亮光处,恍惚中发现一个人影,从暗处摇摇晃晃地向自己飘来。
自己当时就被吓清醒了。
借着灯光,自己看清楚是薛明珠。
她穿着一身真丝吊带裙睡衣,被人粗暴地撕成碎片。
完美的身材、腥红的鲜血、恐怖的伤口、绝望的眼神。
迷离、惨烈、兴奋、惊悚,仿佛一片片锋利的刀片,汇集成搅拌机,把十九岁的自己搅得粉碎。
自己大声尖叫,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薛明珠扶着墙,缓缓地倒在不远处的地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依恋不舍,黯然不甘。
世上最美的花儿,在月光下,鲜血中凄美地凋谢。
单身公寓楼的师生们都跑了出来。
政教处黄主任来了,给薛明珠盖上了一件衣服。
吴校长来了,老泪纵横。
警车来了,救护车来了,鸣笛声在黑夜里,一刀一刀地割着青溪一中所有人的心。
薛明珠被抬去县医院,静静地躺在太平间;自己被带去警察局,哆嗦地做着笔录。
那晚,有人潜入薛明珠的宿舍里,意图不轨,遭到她的拼死反抗。在她逃出房间前,被凶犯残忍地割破喉咙,惨死在走廊上。
六日下午,回到家里的自己发起高烧。
高烧未退的自己咬牙参加了高考。
七月七日只有语文一门,勉强坚持下来。
七月八日,上午考数学,下午考英语,对于高烧的自己而言,九死一生。
英语刚考完,自己就陷入昏迷,九号上午的物理考试无法参加,分数为零。
七月底成绩出来,自己的分数线刚过两年制中专录取线。
家里的情况不允许复读,痛苦挣扎了一个月,无奈地接受事实,去那所中专就读。
九三年毕业,分到县纤维板厂。
上班第三个月参加全体职工大会,被宣布集体下岗。自己还未转正,多赔了半个月工资,正好够买一张南下的火车票。
不应该这样!
明易之在心里呐喊着。
薛老师不该惨死。
她应该还有美好的人生要度过,找一个爱她的人,结婚生子,成为妻子和母亲。
自己的人生不该这样!
自己应该能考上大学,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可是那个夜晚,如此的冰冷。
一个鲜花一般的生命,在黑暗中骤然结束。
一个灿烂光明的人生,被狠狠踹向另一个方向。
为什么自己睡得那么沉,没有被一墙之隔的动静惊醒!
为什么自己不能做一点事,拯救生命,改变命运?
为什么!
这个念头折磨了自己三十年。
咚咚,轻轻的敲桌子声惊醒了明易之。
一抬头,薛明珠明艳的脸近在咫尺,淡淡的清新花果香味,像一缕轻烟,钻进他的鼻子里。
“明易之,不要开小差。”
“What’s in a hat which we call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
“《Romeo and Juliet》?”薛明珠眼睛一亮,“Are you reading the book by Shakespeare?”
“The night is long that never finds the day。”
薛明珠笑着答道:“没错,高考完了,你们艰苦的日子算是告一段落。
不过考上大学后的生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或者说,人生没有那么简单,一直如此。”
明易之眨了眨眼睛,“谢谢薛老师。”
薛明珠点点头,背着手,继续在行里间走动。
“阿易,你跟薛老师说了什么?”刘鸷腾碰了碰明易之的胳膊。
“莎士比亚的名句。黑夜无论怎样漫长,白昼总会到来。”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