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愚笨,通不了算学,只在文字上下功夫,未曾琢磨过此道。”

林登捋了捋下巴,似是在思索什么,随后说道。

“那也无妨,就算不懂算学,孔兄的笔墨想来也是极好的,可帮我们做一下记录,我们此番,要到龙溪一趟,孔兄可愿一道前往?”

孔礼己这下子点了点头,拱手应诺,答应了一同前往。

林登知道这孔礼己不是个坏人,又是个吃过苦的性子,容易结下善缘,此次他高中了第二名,想来肚子里也是有些东西在的,只是以前过于倒霉,这才屡屡未中。

此次去了京城,他未必不能中个进士回来。

到时候也是一步登天了。

此时正是金秋八月,各地秋收的时候,稻子有早一些的,有晚一些的,漳州本地,也有不少稻谷,是仲秋之时成熟的。

众人一出这漳洲城,便能看到江边的稻田里,不少人忙碌的身影,这个时空没有前世那些先进的无人机,不存在激光微微一扫,便折断了稻杆,无人机再轻松收取的画面。

这里有的是一个又一个,头戴斗笠,两脚踩泥,弯着腰,用镰刀一把把收获作物的农民们。

秋日的太阳,也未曾比夏天里的好多少,照射到人的脸上,背上,照样如鞭子一样生疼。

从小林登便被父亲放在家中读书,未曾让他做过一日农活,他从不知竟有这番辛苦。

可这些人,还算不得是最辛苦的那一批。

他们至少还能拥有自己的土地,劳作是痛苦的,收获却是喜悦的,比他们更惨的是另一批农民。

这一大片都是陈家的土地,这些农民都是陈家雇人来收割的,他们挥洒着汗水,时不时还要挨上几句骂,甚至是一顿打,收获的大头,却都落在了别人的口袋里。

谁说勤劳能致富的?谁说努力了就有回报的?

若是经历过他们一样的苦难,便再也不会信这些“鬼话”!

他们的人生,便是对天道酬勤的最好讽刺。

寻常的浅薄儒生们,学习只记了半句话,只记得那句天道酬勤来。

可林登却记得,若是这天下无道了,富贵显赫之徒,便也都是谄媚小人之流,只要当这政治清明,天下有道之时,谁努力了,谁才能真正的享受财富。

如此的南宋朝廷,可算不得什么有道盛世。

他的人民过的苦难,便也算得上“情有可原”。

中午时,林登几人随一位大娘到家中吃饭。

这位大娘的日子过得更苦,如果说前面那些人,至少还能卖一卖力气养活自己。

她却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一些别人不要的稻穗,来勉强度日。

白居易所写下的,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从南方到北方,一直在这华夏大地之上,持续了数千年之久。

可以说中国有多久的农耕历史,这种悲惨的境遇就有多久,想了想,林登却摇摇头。

想到在夏商周时期,说不定底层民众还过得没有这么苦。

当时华夏大地上,还有很多的野生动物,土地未曾被全部归于私人所有,这些人种地养活不了自己,还可以去采集野菜来。

诗经中便有很多这样的句子。

如采薇采蕨等章。

他最喜欢的却是芣苢那章,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这首诗特别简单,读起来又特别的欢快,真的是有一种收获的喜悦在。

山野外的芣苢被采啊,拽啊,最后攒成了一大团,就那么拎起衣服一包,就把这些宝贝,带回了家中。

只是到了后来,这全天下的领土,要那么归于皇帝的私人田园,要么归于地方土豪,便再也没有老百姓们苟活的空间了。

于是从唐宋到明清,民众的生活也一落千丈,越来越惨,清末简直可以说是一种人间地狱了。

在大娘这处吃饭,林登几人刻意多给了些铜钱,因而大娘分外高兴,她却也不好意思多占几人的便宜,觉得于心不安。

便去邻居家买了些鸡来,给他们做了一顿黄米饭配炒鸡。

还有一家村人们自酿的黄酒,也是大娘跑去邻居家里,特意给他买回来的。

这是村东头的那位铁匠所酿的,那位走街串巷的老头,特别喜欢喝酒,因而每年都要自己酿造一些藏在酒窖中。

夕阳将落,林登几日走在回城的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来。

林登回首望去,大日出于西山,洒落水中,正像一把煌煌大剑,落在了江河之中,此剑染满了血。

那是残阳如血,可在林登望去,却怎么也觉得是底层民众的肉血。

苦,实在是太苦了。

同行的几人,早已经见惯了这副苦难的场景,几位小吏,他们整天都要与这些底层民众打交道,甚至说自己家也并未宽裕到哪里去。

孔礼己也是经常食不果腹,连米都无处寻得,也只有此世藏于书中的林登,才会有这番沉重的感悟来。

除了见多了凄苦外,林登此番外出,未曾遭遇别的意外来。

本来按朱熹的意思,此前对那些地痞们的审查中,发现了一些魔教的线索,此次出行应当小心一些,所以他们便多带了几匹马来。

可知道他们回到城中,都未曾见到些许异常。

漳州城中,依然也是一副祥和安乐的画面,守卫打着哈欠,见他们过来了,才急忙前来行了个礼。

林家酒楼外传出酒肉的香味,一看上面的人影,便知道又是坐满了。

华灯初上,鲁通他们唱戏的地方,又传来梅娘那好听的嗓音来。

林登已习惯了这副宁静,直到回到州衙之中,衙役们皆是面色沉重,定是有大事发生。

他急忙上前询问,便有一个衙役附耳说道。

“王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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