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恩园东北角栽种了一片梅林,虽然还没到花开的时候,但初雪压枝也是美景,方杰约了三五好友正坐在凉亭里把酒言欢,偶尔赋诗两首,难优劣却也颇觉惬意。

其中一位名叫冯冲的秀才,与方杰交情最好。听得他随口赋诗,意境悠远而辞藻华美,忍不住替他惋惜,“博雅贤弟,如此高才却不考功名出仕,真是一大憾事。”

其余几人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也都纷纷点头附和,“正是,正是。”

方杰仰头饮下手里的美酒,掩下眼底闪过的一抹苦涩,嘴角笑意却越发邪魅,“我生平只爱那阿堵物,至于诗书,闲暇读读倒也罢了。若是让我日日抱着不放,怕是就要烦闷的愁白可头发。所以还是众位兄台努力苦读吧,莫管弟了。

弟备好下美酒、四时美景,待得兄台们闷了就尽管到弟这里来散心。将来各位兄台真有高官得坐、骏马得骑那日,不要装作不认弟这俗人就好。”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有博雅贤弟这么出众的友人,我们与有荣焉,怎会做那富贵相忘之辈?”

一时笑罢,众人又重新满上美酒痛快得干了一杯,正是起城中热闹等闲事,就有厮跑进来声禀报有客来访。

方杰笑着告罪转出门去,待听得那等候的门房起是京里陈掌柜亲至,脸色明显一喜,立刻赶到门房迎接。

“陈伯,您老怎么来了?这么冷还赶园路,若是有事要陈忠几个来一趟就是了。”

陈老掌柜正坐在门厅里喝茶,见得自家少爷进来赶忙站起行礼,却被方杰拦了,亲手扶了他往后院走去。

一路穿廊过户,待得进了花厅安坐。陈老掌柜笑眯眯把方杰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又是欢喜又是感慨道,“少爷,一年没见,您可是瘦了,是不是身边伺候的人不可心?等老奴回去京里就打发陈忠过来伺候吧。”

方杰没有坐在主位,反而陪着老掌柜坐在左下手,听了这话心里暖得发烫,却摇头道,“陈伯放心,我平日吃睡都好,倒是陈伯才是真瘦了许多。

是不是京里那几家铺子太耗心血?陈伯就都交给陈忠打理吧,您老都耳顺之年了,也该好好享福养老了。”

陈老掌柜只是笑着没有应声,反倒唤了孙儿上前,道,“少爷,这是老奴那大孙儿陈和,如今在绸缎庄里帮忙。”

陈和赶紧上前行礼,方杰点头虚扶一把,询问了几句来路是否平安就让他坐下喝茶。

陈老掌柜先前听得门房府上在摆酒宴客,就道,“少爷自管招呼客人,老奴左右也要留下伺候少爷几日,有话晚些时候老奴再跟少爷禀报也不迟。”

方杰猜得必是京里有事,陈伯这谨慎一辈子的性情不愿当着外人细,于是点头应下,嘱咐东子给老掌柜祖孙安排住处用物,然后才回了花园。

待得日头西斜,终于送走尽心诸位才子,接风酒席也摆进花厅。方杰遣退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厮,屋子里除了陈掌柜祖孙就剩下白云居的洛掌柜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又了几句闲话,方杰这才开口问道,“陈伯,京里到底出了何事,居然劳动您老人家亲自赶来?”

陈老掌柜未等开口答话,已是先叹了气,“少爷,老奴知道京里的几个铺面都是二夫缺年经营过的,您很是看重。但是,如今少爷常年居于翠峦城,以后许是也不会回京了,不如…不如就把那些铺子折卖了吧?”

方杰放下手里的酒杯,两道墨眉已是皱了起来,“陈伯,老宅里有人去铺子闹事了?”

陈伯点头,斟酌了片刻才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就是老爷出面找老奴支取银子,老奴无法就把账面儿剩下的一千两存银都拿出来了。”完,老头儿起身就要跪倒,“这事儿没有事先问过少爷,是老奴擅自做主了,还请少爷恕罪。”

娘去世前就许了您一家的自由身,就是我创下如今的产业也全仗陈伯当初倾力相助。陈伯在我心里,比老宅里的那些人更亲近。”

陈老掌柜听他得诚恳,心里的愧疚就轻了些。再想起当初跟随的主子,眼圈儿也红了,“少爷怎么起这些,当年没有二夫人相救,老奴早就饿死街头了。哪能有如今这般子孙满堂、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若是夫人还在,老奴也就躲躲懒儿,可惜夫人去世的早,老奴亲口应了夫人要伺候好少爷的…”

陈和生怕祖父想起往事太过伤悲,赶紧插话道,“少爷,当日老爷上门之时的也在,还是的讲给少爷听吧。”

方杰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点头冷声道,“好,你仔细来,莫要替任何人遮掩。你们都是替我打理产业,谁若是欺了你们,就同欺了我一般无二。”

陈和心里感激,暗叹这么好的少爷,怎么就有那么一群吸血虫般的亲人呢。

“少爷,那日的在铺子里理帐,大少爷带人上门要取十匹上好绸缎,是与同窗打赌输了彩头儿。的先前接了洛掌柜的信,自然不肯让他白拿。大少爷大发雷霆,带着两个书童把铺子里砸得乱七八糟,客人也吓跑了。

大少爷当时就要去老爷那里告状,的以为老爷必定能够明辨事理,不想下午的时候老爷居然亲自上门了。唤了祖父到前面,当着众饶面儿罚祖父跪地两个时辰,然后硬是拿走了铺子里的所有存银。”

到这里,陈和桌下的两只手已是握得紧紧,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毕竟身为晚辈,眼见长辈受罚却不能代过,心里那滋味真是比人家捅他几刀都要痛。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又道,“祖父受了寒凉,又愧疚没有替少爷守住银钱就病倒了。好不容易请大夫抓药,刚刚见了起色就坐车赶来了。少爷…少爷如论如何也要想个办法吧,老宅再这般下去,几个铺子就要入不敷出了。”

方杰这般精明,如何不知陈和比起那几家铺子更是替自家祖父不平,但他心里却没有半点儿不满之意,反倒更觉愧对陈伯。

“陈伯,这事容我些时日,我会想个万全之策。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在我这院子里好好歇歇,气晴好就去城里转转。我不敢一定替你出了这口恶气,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事发生。”

陈老掌柜叹着气慢慢摇头,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少爷,老奴我马上都是要入土的人了,哪里就是忍不得气受不得苦。句实话,比起当年夫人受过的委屈,这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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