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早先不过是宫城中与枣园桑园桃园樱桃园并存的果园。园中设有行宫别殿、酒亭球场等,供帝后皇戚贵臣宴饮游乐,后经今上倡导,逐渐成为传习歌舞戏曲之地。今上还亲自任梨园崔公即校长或院长,又常令翰林学士和李白、贺知章等名士为梨园子弟编写曲目,而此黄幡绰,正是与琵琶圣海星、善舞剑之公孙大娘、善击羯鼓而歌之李龟年等名倾一时的梨园几大班首之一,他不仅能听音辨情,更能以乐动人,用音律掌控他能掌控的一切。

“拜见黄教头!”薛楚儿等一众粉头纷纷然向黄幡绰下拜行礼。她们虽寄迹青楼,但挣饭吃的一身技艺也承袭自梨园体系,所以惯闻黄幡绰的名号。

黄幡绰浅笑道:“当不得当不得,我看楚儿姑娘早认出我哩。”

“是啊是啊,”薛楚儿说,“那年,宫中有人来请我去华清宫主持歌舞欢宴,在那儿见过黄教头一眼。”

黄幡绰望见窗外天色黯然,敛容对秦基业说:“不早了,秦先生尽快带走王孙吧,莫赶上临时宵禁了!”

秦基业最后谢过一众艺人,令待命多时的曳落河将三王孙弄上油壁车。

一行人刚出门,薛楚儿追上来,攀住翻雨,将火齐珠塞入她手中道:“公子……哦,该称姑娘了!这一路东南行,此宝给姑娘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翻雨道:“此宝自是你应得的,是秦师傅从老刘手上弄来。”

薛楚儿摇头笑道:“有幸结识妹子和黄教头、秦师傅,所获非浅,此生足矣。”

更鼓声中,来巡更的禁军偏将严厉申令启夏门门卒,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近日上头有令,一切出入车马都得严加盘查,免得奸人出入,坏我京城!”

偏将走后不久,一队车马给门卒横戈拦下。

“什么人?!”士兵头目冷冷问道。

“这位官爷,我等皆是梨园子弟,因圣人昨日灵感突发又作新曲,遣人前来将若干梨园女娘携去华清宫池以充小儿队舞,还请老总放行。”娇滴滴的声音是小美人的,她正探出脑袋,无遮无拦。

士兵头目一愣一喝:“既是梨园子弟,如何夤夜出城?!来,给我搜!”

秦基业和绝地过来,说:“我等正是扈从将官,是北军的。”

士兵头目:“虽是北军,可拿关牒给我过目。”

秦基业拿给他关牒,士兵头目看了又看,同时还看秦基业好几回。

与此同时,他的手下打开车门,用火把扫视里头,看见几个女娘狼藉睡着,带着宿醉,除此而外,无非戏服、道具和乐器之类。

士兵头目并不交还关牒与秦基业,反倒来到小美人跟前,凝视她看个不停。

“怎么了嘛,关大哥?”

“既是梨园子弟,你说你认得谁嘛。”

“奴是黄幡绰黄大人手下门生,几番随大人出入,见过关大哥不止这一回了。”

“休使美人计,你既说尔等是梨园子弟,为何宿醉应诏,这不是对圣人大不敬么?!

“这么回事:圣人要俺们前去舞醉舞,”小美人应变自如说,“我等得预先喝过圣人赏赐的葡萄美酒,还得带着宿醉才能恰如圣人新曲的旨趣,故而我等不敢不喝,不敢不醉。对了,我手上还有若干葡萄美酒,关大哥不妨尝尝。”

“不敢不敢。”士卒头目最后看了一眼小美人,才过去将关牒交还给秦基业。

马车渐行渐远,秦基业长舒了一口气,对醒着的众人说道:“且带三个太岁前往约定的地方,我回封府一趟。”

众人应声听令,除了小美人。

小美人正思忖着,见秦基业望来,便下车道出心中疑惑:

“不知秦师傅如何认得黄幡绰。这是皇帝身边红得发紫的人物,他倒同心戮力相帮师傅。”

秦基业道:“说来也是悬,去岁师傅以贩马为掩护,前去范阳觇望安禄山营中异常,恰好碰见黄大人在那儿代圣人劳问安禄山。跟师傅一样,黄大人以为安禄山买马过多,恐有非常之举。师傅听了大惊,没想到一个戏子竟有如此眼光,遂与之订交,成为莫逆之弟兄。”

“原来如此。”小美人喃喃说,“可见这许多年来,师傅东西南北,纵横捭阖,贩马途中吃过多少苦头!”

“还好,师傅有左膀右臂,四个武功超强的曳落河。”秦基业搂着绝地,“见过其中领头的绝地大哥!”

小美人顿然给绝地行下跪礼:“小妹见过绝地大哥!”

“不妥不妥……”绝地赶紧搀起泪水涟涟的小美人。

三太岁一落网,正在封府聚首等待好消息的三家长便催促秦基业赶紧发轫上路。秦基业自有智慧,这会子反倒不着急了,道:“令郎们血气方刚,若是仓促启程,必定会在车里头闹事,给行路人听见了麻烦就大了。不如缓几日再走,先拘在一个隐蔽之地,想哭就哭个够,要闹也闹个过,过个三五日,自然销蚀了锐气,如古人说的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锐气衰竭了,路上就老实了。待过了潼关,鄙人假装奉你们的命赎救他们,说你们当爹作爸的希望在下救赎他们后,直接带去江南居留,免得类似的事再度发生。放心,南下之行迟不过九月九日。”

三家长见说得在理,便从了,却担心儿子们这几日要吃大苦。秦基业道:“多少要吃点皮肉之苦,可在下的人马手下留情,总不至于伤着令郎们的。”谢大人、封大人与刘韬光都伤心得抹泪,内心深处掠过几丝悔不当初的阴影。

秦基业趁势约法三章说:“送别那天,三位公子人在车上,车不开窗,子不见父,这是其一其二是三位大人与三位公子一送一别,得相隔百步,免得三位大人一啼哭,三位公子听见了焦躁其三,三位大人独自送行,不带宝眷!”三位家长不得已承应了。

九月九日在大唐给叫作“茱萸节”或“菊花节”,“重阳节”或“重九节”。这是近来天气最为糟糕的一天。一早愁云惨淡,潦雨肆虐,到了中午,朔方一带又悍然起了天旋地转的大风。下午,大雨给狂风裹挟而来,劈劈拍拍,瑟瑟飒飒,给送别场面平添许多伤感气息。

南下的车辆、仆从、行囊和盘缠提前一日在长安东郊一个隐秘而破败的北魏寺庙待命了。三个男扮女装的太岁这几日一直都在此容身,醒来发现绑成了螃蟹,还蒙着黑面,由听起来是五个人的凉州汉严加看管。绝地告诉他们,三家正在凑集赎金,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不日就要开始。没人受虐待,吃得好也睡得软。

下午,三人嘴里给塞了薰过香的鲛绡帕,分别给推入各自的油壁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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