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寒修持着伞柄的手有些僵硬,他眼睑低垂,终于缓缓吐出了那句盘亘于心中许久的话:“莫黎,也许,我并没有那么恨你。”

莫鸿霜愣住了,面上的笑容凝固在那里,有一瞬间,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呆呆盯了落寒修的脸一会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勾起唇,笑得愈加灿烂了:“落宛,多年不见,你居然也会讲笑话了。”

落寒修好看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没有说话。

见人家没回应,莫鸿霜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落宛,你想用剑捅就捅,想抡拳头揍就揍,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而对你,我是不会还手的,所以你也不用故意这么说来放松我的警惕。我知道,这些都是我欠你的。不过你若想杀我,目前得稍稍忍耐一下,留我半口气就行。”

“因为,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到西泠桥边上去。”

“等到了那里。”莫鸿霜眉眼弯弯,笑得张扬肆意,可深邃的眸中却无半分温度,“你们想让我怎么死就尽管来好了,我若是皱一下眉头,便跟你落宛姓。”

半晌,落寒修哑着嗓子:“你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莫鸿霜收住了笑:“错了。不是他,是他们。”

一时静默无言。唯有耳畔落雨声声,空气似乎凝结成坚冰,无形的屏障将二人隔阂开来,虽近却又如天堑般渺远,身处其中,只感到无尽的窒息与寒冷。

莫鸿霜等了一会,也没看到落寒修有什么动作,便道:“你现在既不拔剑也不动手,那,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半句他没说出来:没事我就走了。

望着莫鸿霜此刻的模样,落寒修怔了一瞬。

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应该想到的,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之间,早已隔了天涯海角,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

自己,又在奢望着些什么。

他们本就是截然不同之人,从天差地别的身份到为人处世的原则,还有过去的一切纠葛与仇怨,已经注定了莫黎与他必将站在两个极端的敌对面,无法改变,亦不可能改变。

世事如此,你我都别无选择。

落寒修的心头涌现出苦涩,带着一丝酸楚在心窝里流淌。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无声地破碎了,化作泡影飞灰湮灭,连个影子都不留下。不,准确来说,那东西早就不应该存在了,被摧毁的,不过是自己的一腔虚妄罢了。

“莫黎,你走吧。”落寒修微微侧身,浅色的眸淡漠而无声地注视着他。

“他日再见,便是你死我活。”

“我会活到与你再见的那一天的,各自珍重罢。”

莫鸿霜轻笑,冲他摆了摆手,抛下这么一句话,毫不留恋地向巷口走去。

望着那道在雨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拐角的模糊背影,落寒修动了动唇,喃喃道:“莫黎,你说你欠我太多,我欠你的,又何尝少呢。”

压抑的咳嗽声淹没在沥沥落雨中,有殷殷的血滴从指缝漏下,和了水,晕开大片云雾般缥缈的红,而后一路蜿蜒,再不回头。

过了许久,他撑着伞缓步走出了小巷,黛色伞面上那朵白瓣金蕊的玉兰在雨水的冲刷下徐徐绽放,娇艳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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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鸿霜最是讨厌雨天,在他的认知里,哪怕是天上下雹子,也比下雨要好得多。

原本他连续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今日快傍晚时,遇上了这么一场雨,便想着去城镇里歇歇脚顺便避雨。没想到出门诸事不顺,他居然又碰到了落寒修。

真是想不明白落寒修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虽说人家没有带一堆人来截他,但说的话却令莫鸿霜心中着实震了几震。他知道落寒修虽然面冷,却不怎么会扯谎,尤其是对自己,更没有那个必要。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落寒修说出“不那么恨他”的时候,没有任何语言能来形容莫鸿霜当时的错愕。

惊诧之际,他却是头脑一热,不但不顺着台阶下,反而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嘴脸,又扯开了那层陈年旧疤来讲话。

现在想想,这不存心给落寒修添堵吗?

他都说不那么恨了,自己就应该顺着话头说下去,然后来个皆大欢喜,你好我好大家好,难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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