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长时间紧绷的心弦突然就彻底松了,双腿像被钉死在地上,耳边鬼魅般响起一个声音:跳下去,跳下去就再也没有痛苦了,跳下去你就再也不会疼了,跳下去,跳。。。。。。

黄灿记不起自己是如何逃脱心魔的。许多年后她反复冥想确认,确认是必须给父亲送终的念头,和病床上父亲仍残存爱的意念阻止、挽救了她年青的生命。

元月三十号是小年。病房如常,没有年的气氛。

半夜十二点左右,黄灿半寐之中似闻响动,起床看见父亲眼睛睁得老大,与往日无意识不同的是,黄灿竟然感觉他的瞳孔是聚焦在她脸上的,她仔细分辨了一下,小声惊喜地喊了句:“爸呀!”

爸爸醒了,他正认真看着她呢,严肃又包含深情,和从前一样。黄灿怕吵醒别人又忍不住喜悦,一遍遍悄声喊着:“爸,我在呀,灿灿在呢。”

她知道他听见了,因为他的眼角渗出了一滴泪。他早已经熬干耗尽了所有的气血和液体,可是再次认出女儿,他还能流出一滴泪。

黄灿觉得高兴极了,眼泪滴滴答答落在父亲的脸颊,想要赶快去喊护士又不舍得离开半秒。

黄父似乎竭尽全力嗡动着嘴,微弱的气息穿出干涸的喉咙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啊”声。

黄灿赶紧拿棉签沾水在他的口腔和唇上润一润。

“一。。。个。。。人。。。”。许久之后,从父亲支离破碎的声音里,黄灿猜她大概辨认出这三个字。

她在脑海里飞快地将这三个字所要表达的完整意思做了猜想,父亲是在说:父亲作为一个人的一生?女儿一个人将来怎么办?灿灿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

她肯定父亲此时最牵挂的一定是她,所以赶紧回答:“灿灿一个人没有问题,放心爸爸。”

黄父最终再也没说出一个具有明确意思的字眼,只是紧紧盯着女儿的脸,用目光诉尽千言万语,一阵子后他便有阖上眼皮又陷入昏迷。

黄灿这才一路小跑着去护士站,对护士高兴地说:“我爸刚清醒了,他认得我了,是不是有好转?麻烦帮忙看看。”

年轻护士抬头望了她一会,目光复杂,她能理解黄灿的欢喜,也同情她的天真和苦难。太年轻了,哪儿懂得什么叫“回光返照。”

护士什么也没说便起身跟她来到病床前仔细端详了病人,又检查了氧气喉管,才吩咐道说:“你睡吧,明早我跟詹医生说。”

黄灿舍不得睡,盯着父亲的脸又看了好一会儿才钻进行军床上的凉被窝。这是她陪住医院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

早晨六点多起身,黄灿终于感觉精神抖擞多了,连天气都变得亮敞。再仔细往窗外看,“呀!下雪了!”

一夜之间,天地银装素裹,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恣意尽情,屋顶地面全被覆上了厚厚一层洁絮。

黄灿故意在雪地上留下成串的脚印,一步一步,像个孩子。打完早饭,也许詹医生能跟她说几句暂时脱离险境的好听话吧?

大约二十分钟后,当黄灿回到病房,詹医生给黄父做的心肺复苏术已持续了十五分钟。

在那个白雪皑皑的早晨,黄灿送走了生命最重要的亲人,唯一的,最后一个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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