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和三年八月。

知谏院范镇言:“近日彗出东方,孛于七星,其色正白。七星主急兵,色白亦主兵。陛下宜与大臣相敕警以求消复之术。”

癸亥,枢密使、护国节度使狄青,罢枢密使,加同平章事、判陈州。

东京城外的柳树还浸着夜里未消的露水,城门口的差人已打了呵欠开始盘核进出送货的车辆行人,卖花的老妪和卖果子的小娘子还没出来,朝食摊子已经支起了多少。

酒楼茶肆的小二哥们甩着帕子出来擦拭门楼匾额。

是安的枣红马驮了她,穿过这安静又清新的东京城。朝阳从远处的山坡上升起来,小半个圆慢慢变成了耀眼的金色越升越高,然后人就只好背着它,不能再看它。

是安腰上的银丝星月剑就着初升的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芒。

渐渐的有好几辆马车出来,往十里亭的方向去了。

也有人骑着马或者驴,跑的不快,但那些人弓着身子,握紧了缰绳,像是立刻要给颠下来。

云娘也着了利落的衣服,骑了马跟在是安身后。

李乙挺直着身子,同云娘说:“他们骑得还不如你。”

云娘看了看,不屑道:“咱们家学了是为了上马杀敌,我纵不如你们,还不如他们了?”

是安听了,也不免一笑。

云娘看了看天光,驱马上前问道:“再不快点,怕来不及了。”

是安还是这样慢悠悠的,“我不知道应同他说什么,我想官家也是没法子的。”

再慢也终究是要到的。

远远地便看到十里亭立着好些人,是安换上一张笑脸,挥了鞭子策马驰去。

狄咏远远的看到一身银色织锦长衫的程是安骑着她的枣红马来了,高兴的俯身对坐在十里亭同人话别的狄青道:“来了。”

狄青抬起头朝是安驰来的方向望去,先就看见她一张灿烂的笑脸,扬着鞭子飞奔着来,清脆又洪亮的声音传过来,“叔父!”

狄青的眼睛一下子蒙了雾气,白皙的脸上立刻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要出口大声唤一声“安儿”,张了张嘴,终究也没发出声音来。

是安已经下了马先冲狄咏问道:“二哥哥”,然后又朝其他人略施一礼,这才赶忙跑到狄青身边,扬着一张笑脸,甜声问道:“叔父是在等我吗?”

狄青抬起袖子替她擦着额上细微的汗,微笑着斥她,“以后不许同人打架。”

是安嘟了嘴,抗议道:“这么久没有见面,叔父又要教导我吗?”

狄青无语笑道:“如此多同僚在,看你这样大了,怎么还一副小孩子的样子,不脸红吗?”

旁边立刻有人回声:“小侯爷天真烂漫,分外难得呢!”

是安也作出骄傲的样子,“你看?东京城里谁不知道我把你当叔父,这有什么?”又朝四周望了望,见只有狄青父子和牵马的随从,便问道:“夫人他们呢?”

狄咏回道:“我母亲方才先行一步,在前面等我父亲呢。”

狄青这时也开口同送他的人告别,连声说着“后会有期”。

是安手里捏住他的衣角,噘了嘴不舍得放他走。

狄咏牵了马过来,是安赶紧唤了云娘拿准备的包袱过来,重重地将包袱放在狄咏手上道:“里头是我们家先生配的药,怎么用都写好了放在里面,哥哥要好好吩咐他们,若是叔父用的好,再同我拿,用的不好,哥哥也告诉我,好重新再配。”

狄咏接过包袱,诚恳道谢:“谢小侯爷。”

狄青看她啰里啰嗦的嘱咐,转头先上马同众人告辞。

是安见他上了马,又赶紧跑过去扯住他的马缰,“叔父伤疼犯了,千万不要忍着。”

“是了,你堂堂侯爷,如此啰嗦怎了得”,狄青俯下身子替是安擦流出来的眼泪,粗糙的手掌滑过是安的脸颊,可眼泪却越擦越多。是安睁大了眼睛,不想给旁人看到。

狄青也红着眼眶,又想着嘱咐她:“万莫同人打架了,也不要同人生是非,也不要去捉贼,多去看看官家,要孝顺,不要惹你王伯生气,多听他的教导,知不知道?”

是安全都听在耳朵里,却梗着不肯点头,流着眼泪只一味盯住他,莫名生出一种一别万里的感觉。

狄青不忍,要拽缰绳。是安却紧紧握着不肯撒手,狄青终是忍不住落下一行泪来,哑着嗓子道:“我安儿再不要因为叔父同人家争执了。”

是安看着被太阳撒上一层耀眼的光的叔父的脸,忍不住要同他说话,可嗫嚅着,声音又小小的,“没有……不是的……对不起……叔父……对不起……”

狄青摸了摸她的头顶,安慰她:“同你有什么关系,傻孩子!”又自解的笑道,“陈州也不远,能够外判对叔父也是好事,这些年里战战兢兢,就怕行差踏错,有负皇恩,如今可以远离东京,叔父如释重负了啊。”

是安听他这么说,只好破涕为笑,也想安慰他说,“是,就如他们说的,可以保全叔父呢”,可是这话梗在喉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半晌,还是那一句,“叔父,你不要怪官家,他们迫着他,你知道的,他们总迫着他!”

“怎么会?傻孩子,你官家爹爹为了叔父受的委屈,叔父很知道!哈哈哈哈得君如此”狄青看向城的方向缓声大笑道:“不知何以克当呢?大概唯有肝脑涂地,以报深恩似海了!”

他重又俯下身子,眼里俱是清明,“你官家爹爹夙日劳累,你在京中要行孝顺之事,不可叫他难办。”

是安点头称是,忽然又想起自己腰间的银丝剑,连忙把它拆下来提在手中给狄青看,“等我在大一点,便去和官家讨差遣,咱们给官家把燕云收回来!”

狄青看着她高高举起的这柄同她身形并不相称的太宗宝剑,突然有烈酒下肚的敞怀之感,便拍了怕她的肩膀,直起身子,朗声道:“好!咱们替官家,征伐四海、杀敌平叛、收复失地!”

“好!以此太宗剑为记!”是安仰头,狄青高大的身形沐在耀眼的日光里,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狄青探手轻轻抚过是安手里的银丝星月剑,沉声重复道:“以此太宗剑为记。”

送过狄青,是安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握着银丝星月剑,枣红马也仿佛知道她此时低沉的心事,扬着蹄子直往前奔,像是在发泄。

方进城门不远,就被几辆马车堵住了去路。

那些马车中间围了一圈人不知在说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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