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少年也不避讳,凑到跟前,端详那只最受纨绔子弟钟情的棕榈凤头鹦鹉,“父皇,这鸟儿好像快饿死了,要不儿臣拿几颗瓜子给它垫垫?”

中年男子望向少年的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溺爱,在众多皇子中,皇帝陛下尤其宠爱三皇子常婴。

倒不是说皇帝陛下喜嫡厌庶,实在是其他皇子一个个心机深沉得厉害,还没学会说话就学会了深宫高墙内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家人,却生分得吓人。

虽说这是生在帝王天子家的无奈,谈不上厌恶,可终归是不讨喜的。

泼天富贵、滔天权柄唾手可得,可那寻常百姓家的其乐融融、含饴弄孙,却难如登天,所以对于打小眼神清澈不带有权柄心机的常婴,就深受中年男子的喜爱。自从常婴决心走上修行之路,皇帝陛下对常婴的宠爱,便更不加掩饰,谁会为了一个注定与皇位无缘脑子进水的家伙暗地里做些无用功?

此次突然决定的微服出巡,仍不忘带着常婴,便是很好的证明。

真名常岭烜的皇帝陛下笑道“不用,父皇只是想知道,这因为风雅二字而价值千金的扁毛畜生,饿死挂在城头上,会有多少风流名士哭晕在城墙下?”

对于时常有让人琢磨不透稀奇古怪点子的父皇,此时的常婴也哭笑不得,想了想,“儿臣觉得如果有十人,大概会哭死过去五个。”

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将墨竹鸟笼随手搁在一边,“那剩下的呢?”

常婴咧嘴笑道“剩下的五个肯定撸袖子找人拼命呢。”

中年男子爽朗大笑,伸手摸着下巴的胡茬,赞同道“差不多!”

然后皇帝陛下再看向那只只一天没喂食喂水就似乎马上断气的棕榈凤头鹦鹉,心中有些无奈,又重新提起鸟笼,“还是给父皇拿些瓜子来吧。”

常婴哦了一声,手掌一番,手中便出现约摸七八颗瓜子。

中年男子笑骂道“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不管老爹啊!”

明眸少年赶紧又掏出一大把瓜子,邀功似的捧起。

中年男子随手捏起几颗扔进鸟笼,然后父子二人便如出一辙地斜靠案桌,一起嗑瓜子。

黄州州牧姚桐兴心中又惊又惧,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惹得睡在身侧的夫人骂骂咧咧。

黄州城位于京城正西九百余里外,在大赵广袤的疆域版图上,称之为天子脚下都不为过。可偏偏这几百里的距离,他姚桐兴这辈子很可能都走不进那座帝国中心的朝堂,像他这种既无背景也无集团支持的,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难如登天。

但这次圣上微服私访来到黄州,姚桐兴觉得这可能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的大好机会,但同样,也可能是万劫不复的开端。

坐在州牧椅子上,屁股能有几个干净的?怕不是都糊满屎尿。这也是姚桐兴畏惧所在,为此,今夜他并未去年轻貌美身材好的小妾那里,反而来找这黄脸婆。

只是这半年多都没开荤的死婆娘也没个好脸色,越想越来气,抬腿踹了一脚,没好气道“告诉你那几个不成器的侄子,消停点。”

身材肥硕的妇人被踹了一脚,也没转身,冷笑道“消停点?哪敢啊!除了萧家,哪个敢不消停?现在黄州城谁不知道,一个流萧家能有今天,不就是靠那个骚蹄子在床上给你灌迷魂汤?暗地里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下作勾当,心里没数?样样都能让你这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掉脑袋!”

姚桐兴猛然坐起身,指着妇人背影颤声道“你……”

妇人仍没转身,接下话茬,“怎么,怕老娘给你抖出去?把心放肚子里,老娘还有良心,不像你,良心都喂了狗!”

妇人嗓音愈发深沉起来,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姚桐兴大怒,起身穿衣摔门而去。

壮硕妇人缓缓转过身,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乌黑胎记,此时她神色黯然哀伤。

依稀记得多年前,怀揣着经世济民宏愿的一甲进士姚桐兴初来黄州时的意气风发,却被残酷的现实泼了一瓢又一瓢的冷水,摸爬滚打数年,仍高不成低不就,郁郁不得志得很。

像这种在殿试中大放异彩在官场处处碰鼻子最终泯然众人的,实在是太多,见怪不怪。

后来在父亲的寿宴上,名为应芙蓉的她与名为姚桐兴的他有过一次短暂的邂逅。在那之后,姚桐兴便对她展开了猛烈攻势,明眼人都知道,姚桐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上的,绝对不是一片乌黑胎记遮挡大半张脸的应芙蓉。

女子生得她这般相貌,生在帝王将相家又如何?上门提亲的踢破门槛又如何?还不是为了她身后的权柄?

应芙蓉对于仪表堂堂的姚桐兴的殷勤献媚,心底不起丝毫波澜,可早已决定终生不嫁的她心肠在连绵不断的攻势下,哪怕明知是装的,还是软了。若他能装一辈子,那便不是装了。

于是姚桐兴靠着当时在黄州贵为一流权贵的应家的鼎力支持下,步步高升,短短几年,便进入黄州决策中枢。

对她,态度是极好的,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成为黄州一段美满佳话,到现在仍是佳话,却是早已臭不可闻的佳话。

只是在父亲去世,应家一落千丈之后,姚桐兴便急不可耐地露出那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丑恶嘴脸,很干脆地将应家一脚踢开,连带这她这个让他恶心了十多年的原配妇人也一并放入冷宫。

壮硕女子应芙蓉喃喃道“姚郎……”

姚桐兴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那座几乎日日流连的温柔乡门前,想了想,还是没迈进门槛,喟叹一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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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妾的肚皮滑嫩舒服是不假,却没朝廷中枢那一张张椅子坐得舒服。

太祖皇帝经历过前朝的混乱不堪,深受贪官污吏荼毒之苦,可以说是被一步步逼上揭竿起义的造反之路,尤其痛恨贪官污吏。

在位期间,先后发动过六次波及整座王朝官僚体系的肃贪,最骇人听闻的一次,杀到举国无官的荒唐境地。可偏偏贪官污吏如同蝗虫过境,杀完一批再来一批,源源不绝。

海晏清平之后,后世皇帝懂得堵不如疏的道理,大力提高官员俸禄待遇,同时历经数代,将太祖皇帝所订立的诸如官吏贪赃满六十两者一律处死的苛责律法废除。

只是哪怕按照如今州牧的高官厚禄,州牧府中,仍有太多僭越的东西。比如说姚桐兴为那位美妾耗巨资打造的独栋小院,看似平常,实则内有乾坤,仅院中的白玉莲池,便能耗去他数年俸禄,更遑论屋中数之不尽的珍奇古玩摆设,将黄州州牧那把椅子搁那,一百年都坐不那些家当来。

不过你有山人计我有过墙梯,在得知圣上微服私访时,便有一帮手脚麻利的仆役将屋中珍奇古玩藏入密室,同时将白玉莲池以泥灰整个抹了一遍,即便圣上是有备而来,仍不用太担心。

婢女丁玲牵着那匹缺门牙枣红色老马,李莫申背着行囊,与崔流川郑重其事告别之后,缓缓出了城。

正如吴青所说,一出城,便看到了在道路中间遥遥招手的白衣小童。

白衣小童一路狂奔,兴高采烈喊道“李王八,李王八……”

一个飞扑,白衣小童双手搂在李莫申腰间,稚嫩小脚紧贴李莫申胸膛,“可想死我了。”

李莫申觉得不对劲,这小犊子肯定没憋好屁,伸手抓起白衣小童脑袋,“找错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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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小童满脸委屈,泪水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双手松开,滑落在地面上,眼看就要哭鼻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打在李莫申命根子上,转身就跑。

李莫申面色如菜,疼得脸庞都扭曲,捂着裆部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好久才缓过劲儿来,咬牙切齿道“小犊子,老子不把你打死,老子跟你姓。”

白衣小童在不远处背向李莫申,然后撅起屁股,重重拍打,“来啊来啊,打不死我你是我儿子!乖儿子,来,给爹来一下子,爹身上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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