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白三爷他们这一走,就去了家中几乎所有男人,又或者直接说所有的人吧,仅剩下外婆、白红结和我还留在城里。

哈哈,你说表姐家的小屁孩没算进来?小屁孩不算人头,只会调皮捣蛋,不做正事的。

天气骤然变冷,兆头不好。

我立在店铺门前看了许久的夜空,乌云蔽月。

也即是时是刻的光景,夜黑风高,深寒人寂。

我直直地伸出手去,在眼帘里触及远天的乌云,动动手指,想就这样把它们扒开,露出我要的月亮。

当然了,那乌云不肯就范。只是像被我的手撩动了,浓淡不匀地晕染开,缓缓地飘动着,又换了更黑更大的一团乌云罩住那清辉盈盈的玉盘。

有时我总想着,要是我会术法就好了。

屋内七十高龄的外婆正碎碎念念地和白红结说着已听过五百回的旧事家常,那些她婆婆悍妒、外公不管事、出生的时候被舅公不待见扔在了蚊虫成堆的马桶上什么的……

我侧耳听着外婆那些酸楚的往事,忽地寒意骤袭。

低眸,视线中远远的,一穿着无袖素色旗袍的盘头女子撑着一柄红花白纸伞,正立在那银楼门前,白皙照人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似笑若非地瞧着我。

精致的穿戴打扮,不似俗人。

诡异的相望,非奸即盗。

深寒露臂、无雨撑伞,似是非人。

“姐?”我起了身鸡皮疙瘩,声音冷滞干涩地地喊着白红结。

好,又不好的是,眼中那银楼前立着的女子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闻声,白红结走了出来,只皱眉倚在门边,一手插着腰,一手摸了摸肚子,松缓了一下肩骨,半晌眯缝着眼睛,神色不善地瞅着对街的银楼方向:“对面那……是人是鬼?”

我摇头:“谁知道……不像正经人,她穿白色的旗袍呢,你瞧的也是这个色吗?”

“是,差不多,素得很,大概是白色吧。”白红结松了眉头,沉默了会:“所以,不是妖怪的话,也有可能是被附身换魂的人呢。”

“是啊……”我说着,拖着长长的尾音,偏了头,想起过往也有类似的经历:“它是看着三伯不在家,打量着什么呢,估计又是想找咱们家的替身。”

从前也有过妖魅想要附身家族中人的事情,但是与妖怪联结是不好的,祖训也禁止后嗣染指妥协。毕竟,异界那些不能进入人间的妖怪,大部分都是很邪祟的。它会提出一些割肉换血的交易,企图借副皮囊闯入人间,而向阴的体质最是合适。我们这个家族目前为止,我是最严重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点阴气侵体。

白红结笑了笑:“随它打量什么,附身是不可能同意的,它能怎样?了不起杀人罢了,杀人的东西多了去了,怕它个球儿,……”

“姐……”白红结不重样儿地骂了长长的一串脏话后,我怨念地喊了声,嘟着嘴巴,皱眉看了看她:“你说脏话之前让我捂下耳朵成不?”

白红结笑着,递了我一眼:“你看它不是不见了吗。”

我掉过头去:“诶……”

那女子真还不见了,只有两个红红的灯笼一左一右照着银楼门前空无一人的地。

从前白三爷说了,脏话压邪,但是这么管用的还是头一次。

“它要是不走,我还要站在门口扯开嗓子骂了,骂些更难听的。”白红结笑着,走进屋一边拿起一袋呢绒,一边不经意地提起一句:“黄历上写着明日诸事不宜。”

我嗯了声,怔怔地想了想,所以按照白三爷他们乘坐的那一班车次的发车时间来看,出发时……便刚好是撞上了这个日子。

诸事不宜,诸事不宜,真叫人惴惴不安。

……

这一来,铺子也不用开了,没人,接不了活。所幸白红结关了铺门,整天地带着她一双儿女郭麟、郭君在家里窝着,自己一边看孩子带着他们玩儿,一边做些缝缝补补的活。

她手艺好,不管什么样的衣料都补得看不出破损,像新的一样,更胜在能补洋服,大到男士的西装、呢子外套、女士的皮草大衣、西式时装,小到领带、领结、长袜、手袋,所以找她补衣裳的贵妇多,甚至还有许多裁缝店专门找她去救急帮忙,还有人提议要和她合伙开间西服工场呢。

当然了,她放心不下这一双儿女,都婉言拒绝了,只在家中接些零散的、不急的活儿,就是这样也从不缺生意。

而我便整日地奔波在取衣服和送衣服的路上,不过自有雇主给那车钱,来去坐人力车倒也不觉得累,今天正要往蔡府去送白红结给蔡府二姨太补的一件白色皮草的大衣。

到了蔡府,府邸是样式明丽的洋楼别墅,由着蔡府的下人付了来回的车钱,又领着到了三楼二姨太住处,不过那时二姨太正在里间的屋子里搓麻将,只让一个叫馆陶的、挺水灵的一丫鬟了衣服付了五个大洋的工钱,又说还有别的衣服让我带回去让白红结缝补,让我等下她进去拿。

无聊的我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打量着房间里奢华的西式摆设,大约站了一刻钟的样子,馆陶才从里间的屋子里出来。要带回去缝补的是件崭新的白色呢子大衣,只在胸口处有个烟头的烫痕,焦黄的极为明显。馆陶交代了衣服破损的情况以及她主子的要求,我便拿了东西出门了。

临到了要下楼梯,馆陶却叫住了我,说屋子里丢了东西,一边说一边夺了我的手袋翻找起来,翻完了我的手袋没找到东西,还抖了抖她刚交给我的呢子大衣,翠光一晃,与此同时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了我的脸上。

“手脚不干净的东西,偷了我们二奶奶的玉镯子!”

猝不及防,也因着她力道太大,我身子一歪,踉跄后退,尖叫着空了抓住袋子的手,也没能稳住脚步,直接从楼梯上后仰着倒了下去。

坠落的那一刹那,我仿佛看见了外公的影子一闪而过,从背后托住了我一会,致使我的头没有按照原来的轨迹径直地磕上那玉石的台阶上,身子得以调了个方向。

骨头作响,楼梯上一阵人体滚落的轰轰声。

不幸中的万幸,好在这楼梯的拐角抵墙,我只摔下了二十来阶,正在联结二楼和三楼的楼梯转角停下。

不过,虽是只有半层楼梯,就这样摔死人也是能的,算我命大,并着还有先祖保佑了。

鼻青脸肿,头和身子痛到炸裂,人还算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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