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在太子身边,却没有功夫想念家中娇妻。

先则一路车马劳顿,虽说有几队随从卫兵在身边,到底出的远门,多有照顾不到的时候。再则萧绎此番并不真是为了受苦的百姓,而是阮修容早有了番交待,种种事搁在心里,自然跟紧了太子,并不稍离身躲懒。所以才到义西两天,人都黑瘦了一圈。

这日好容易多眯了一会儿,却听见外头窸窸窣窣的,隐约有人说着话,萧绎一下子清醒过来,敛衣下榻。

站在门后细听时,正是太子的声音,“季江啊,七官这会儿还睡着呢?就不必叫他了。”只是没听清暨季江回了句什么。

萧绎拿帕子胡乱抹了两下脸,轻轻推开门,打着哈欠走了出去,“嗯。。。”像是才看见萧统一样,“阿兄?这么早,是要往何处去啊?也不叫上我?”暨季江忙退回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殿下”。

萧统拍了拍他的臂膀,“几个弟兄里只有七官你肯跟着出来吃苦,可见是有胸怀仁心的,只是瞧瞧你,从小没出过远门,这几日下来,瘦了不少,我看着也心疼,才想着叫你歇一日的。”

又顿了顿,摸摸自己微鼓的肚皮,“怎么我倒好像胖了点儿?说起来真羡慕你啊。”

萧统自小身健体硕,在八个兄弟里头,才情学问那是最拔尖的,可论相貌,却只能垫底。他这一自嘲,众人不免都笑起来,方才的一幕才算是化解过去。

萧统又拉着萧绎的手拍了拍,“既然醒了,正好一起往村里去看看吧,路不远,就不坐马车了。”

二人携着手往西边去,身后一众仆从侍卫也都提拿了不少干粮清水,并身边常用物件。

因着萧绎起得晚,没来得及用早膳,暨季江就取了些烙饼干馍给他。此时腹中饥饿,萧绎也顾不得种种繁琐礼仪,边走边吃着。只是这些东西到底跟府中差得远了,嚼在口中没什么味道,还有些硌牙。

萧绎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了每日和昭佩用早膳的情形,那纤纤素手和各色珍馐一过眼,多的是对家中美人的牵挂思念,少的是跋山涉水后的艰辛委屈,还有几分晦暗难明的丝缕隐忧,不知从何处绕了起来。心中一觉酸涩,难免脸上的神色就不太对。

身边的萧统瞧见,只以为这个素来娇生惯养的七弟吃不惯粗食,忙抚慰道,“嗨,要说这干粮,味道确实不怎么好,我也吃的难受。可这地方也没个驿馆,百姓家里呢,又都闹着灾荒,实在没有办法啊。”

萧绎立刻反应过来,抬眼换了一张面孔,“我倒不是嫌它难入口,只是,只是想到我每日在京中锦衣玉食,尚觉不足,可百姓呢,连如此粗糙无味的粮食都吃不上,一时心中感愧万分,让太子见笑了。”说着蹙起眉头,倒真有两分忧国忧民的气象,手上却把吃剩的半个塞回给了暨季江,拂去了指间残渣。

萧统听了,一把攥住了萧绎的手,“七官,你可真是我的知音啊!你抬眼瞧瞧,如今的皇族士族子弟,尽是些贪图享乐,胡作非为之辈。长此以往,大梁的来日堪忧啊!如今有了你这样知我心的,真是,真是。。。”竟有些哽咽起来。

萧绎本来随口应付太子的话,不想惹出这一片真情来,倒正中他的下怀,难免替萧统抚了抚后心,“天下人皆知阿兄的仁厚心肠,百姓也都颂扬阿兄呢,何必为一两个不法之徒自苦呢?”暗地里却将这话记住了。

两人这里正叙着衷肠,却远远看见三个乡民,弓腰驼背地背着家伙包袱,还牵着头瘦驴,正冲着太子一行人过来。

他们的脚步虽因负重而蹒跚,速度却不慢,片刻就到了眼前。太子见这情形,也不顾自己安危,上前就拦住了那三个人。

为首的老头干巴巴一张脸,见太子仪容服饰和身后那一群人,知道不是贵族就是士族,虽心怀怨愤,也不敢就这么闯过去,喘着气停了下来。

太子忙亲自接过那老伯的包袱,里头也不知装了些什么,沉得他险险才拎住,“老伯,您不要怕,我们是天子派来看查灾情的,您有什么,只管和我说。”又赶紧命侍从取来干粮清水分给这三个人。

那老头身边牵驴的是他儿子,驴背上的是老头的婆娘,一家三口都好几天没吃上正经饭了,见这儿有白花花的馒头饼子,二话不说,先都拜了拜太子,“多谢您老。”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萧绎却不像太子那样和善亲民,他临行前昭佩早有嘱咐,义西的瘟疫未清,要谨防着被这些乡民染上。

况且这一家人都面带菜色,破衣烂衫上还沾着不知什么污渍,更让生性爱洁的他实在难以靠近,是而只远远的看着,并不上去凑趣。只是见自己嫌弃不已的干粮在这些人嘴里好似天上仙物,心中真的对贫民有了一丝怜悯。

太子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了,赶紧问道,“老伯,您这拖家带口的,是要往哪里去啊?难道村里的瘟疫还没过去?”

那老汉咽了两口清水,露出一口大黄牙,“疫症年年有,俺们都习惯了,那染上的,早叫烧得烧,埋得埋,治得差不多了,可,可架不住他旱呐!唉,大人们都是享惯了福的,哪知道俺们过得啥日子啊,您瞅瞅,这地里别说粮食了,最倔的野胡噜麻都叫干死了。可老天爷还是不降一滴雨!地里不长粮食,俺们都要饿死了,那些个大人们还要来收赋收租,俺们除了跑,还有啥主意?那就是当讨饭的,也比活活饿死在这儿强啊。”说着拽了拽他媳妇儿。

那妇人虽面带菜色,却不像丈夫和儿子般骨瘦如柴,反而胖的跟太子有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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