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读书

项羽本纪读到最末，项羽慨叹：“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读到这句话时，程致远反复看了几遍。后又读到“歌数阙，虞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不禁又是感慨，又是艳羡。掩卷沉思：“项羽英雄豪杰，也会因为离别流泪，可见无论多么厉害的人物，都有脆弱的一面。”

稍后又想：“他虽然做事失败，做人却很成功。眼看大势已去，敌人转眼杀来，还有虞美人陪他唱歌，将士陪他流泪，连乌骓马也很讲义气，明明放开了缰绳，它也不跑掉。”

继续读下去，再找不到有关虞姬的描写。程致远不肯死心，试图从其他书中查找虞姬的下落。直到中午，他也未能如愿。

下午看到秦娈时，程致远浮想联翩，将她看成了虞姬。上午他没能从书中找到答案，但他认定虞姬不肯独活，必定自刎，与霸王同死。想到秦娈肯陪自己同死，当真死得其所，胸口立时涌上悲壮之情，泪盈双眼。

秦娈正趴在桌上发呆，手指灵活地转动铅笔。程致远凝视着她的手，心中泛起不舍，又不愿她死了，希望她永远活下去。许是入戏太深，想到有朝一日天人永隔，喉咙竟哽咽了。

又过三日，他读到司马相如列传时，读到了卓文君。

在读史记之前，程致远对封建社会的礼教制度有一定了解。当读到卓文君离经叛道，背父与司马相如私奔那一段时，他很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那个年代女子丧夫，必须被迫终生守寡，否则便是违背伦常，受人鄙夷。程致远认为此举实在荒谬之极，对卓文君的所作所为，他拍大腿赞成。至于这篇列传的主角，名字与蔺相如相近的司马相如，他反而不喜欢，认为该篇应当改名为卓文君特立独行传。

史记中对女性人物常一笔带过，程致远每次都看得意犹未尽。后来在宋书中，程致远找到了卓文君的诀别书。诗中最后一句：“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程致远反复读了几遍，心下甚是解气，暗想：“吃死你个没良心的。”他知道后来司马相如回心转意，但他坚持认为司马相如配不上卓文君，白头偕老未必是好。

程致远喜欢英雄，不喜欢阴谋家和政治家，他喜欢那些有血有肉的人，喜欢那些敢于挑战不合理的人。对那些为了达到目的、不断甘于牺牲的人，哪怕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他也只有同情，从不喜欢。

过了一周，二年二班上课时间调整到上午。看似仍只上半天课，其中却有些微妙的不同。上周程致远上午读书，心情总满怀希望，下午就能见到秦娈。现在他上午见过秦娈，中午放学的时候，却有一种分别后茫然若失的感觉。等到下午再读书时，不知何故，心情始终难以平静。他想到“朝三暮四”里的猴子，自忖比猴子精明得多，然而依旧捉摸不透，何以思念的力量会如此巨大，明明没有刻意想起，仍在脑中萦忘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