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君落生的威胁很是凑效,也或许是林逸尘对他的确不感兴趣,那天林逸尘果真未曾踏进江离院,而且在后来的几天都未曾踏进过江离院。    何妈妈与云岭都甚感奇怪,想方设法打听,得知林逸尘每天都在书房忙活才松了口气。    对此君落生倒颇为自在,除了不能听到朝堂的消息,小日子还算不错。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金灿灿的太阳从半开的玫瑰花窗投下,几条光束照在书案和帘子上,投射出云岭忙活的身影。    小丫鬟穿着嫩绿色夹袄褙子,正细致地往炉子里加炭,炭炉上温着的景致水壶发出低低的咕嘟声,旁边的矮机上,香炉青烟袅袅。    外间丫鬟的襦裙在地上投下恍惚的影子,静悄悄地来回穿梭。    时光悠悠。  岁月静好。    君落生从床上坐起身子,全身爽利。    正在添火煮水的云岭听到他的动静,冲着她咧嘴一笑,眼睛便像是月牙儿般弯了个弧度,“夫人,您醒了。”  他站起来,行至床边,一边拉响床后的西洋铃铛,一边对他道:“今儿侯爷过来了一趟,说老夫人那边又不立规矩,不用晨昏定省,所以叫奴婢们都不要吵你您”  君落生挑眉,“林逸尘来过?什么时候的事儿?”  云岭道:“辰时一刻。”    辰时一刻,君落生还在呼呼大睡。    云岭道:“侯爷还吩咐奴婢好好照看您。”  说到这里,就有数名小丫鬟捧了脸盆、牙粉等物鱼贯而入。    何妈妈跟在后头,黑漆漆的老脸不知为何看起来就像是一朵老菊花,皱成一团。    君落生对何妈妈有种莫名的惧怕,光她这黑脸的模样便能叫他身子颤栗,忍不住想躲。  何妈妈一个健步上前便擒了他的手,对他道:“夫人,先喝一点。”  说着变戏法般端来一个小瓷碗,里面盛了满满的血燕窝。    君落生肚子配合地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二话不说,仰头就将血燕窝喝得干干净净。  何妈妈见怪不怪,用眼神示意丫鬟们梳洗伺候。  折腾了半盏茶的功夫,又吃了些点心果腹,便是由何妈妈亲自为君落生梳发。    君落生坐在镜子前头,望着萧雨荨柔美的脸庞,有些恍惚。  生得可真美。    何妈妈见她看得出神,不客气地道:“夫人,您可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  君落生被打断,白了何妈妈一眼:“我就喜欢这张脸儿。”  旁边的云岭噗嗤一笑,打趣道:“夫人您全上京最美。”  何妈妈用梳头子敲云岭的头:“小丫头片子。”    云岭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跑开去。    君落生叹气,这张脸是漂亮,他却享用不了,忧伤。    何妈妈也叹了口气,同样有些忧伤,“说来,您的母亲去了那么久,太常公却一直惦记您,就盼着您来了上京好看您一眼。”  君落生问:“也就是说,太常公会见我?”    成了萧雨荨后,他顶着萧雨荨的身份见了皇后,见了林逸尘母亲,总之这身份他用得倒是越来越上手了。    如今何妈妈一提到太常公,他立马便想到此人正是萧雨荨外祖韩炎武。    太常公韩家正是萧雨荨舅家,萧雨荨来京自然是要见上一面的。  只不过,君落生皱眉,韩炎武还有个身份——翰林院大学士,二皇子老师。  二皇子党。    又是注定与他对立的世家。    不仅如此,就在半年前,韩炎武的长孙韩非雨为了那个藐视皇权被关押刑部大牢的史部尚书陆清源,一头撞死在御书房的柱子上,至此君韩两家的仇恨便是想抹也抹不掉了。    韩家满门忠烈,韩炎武长子八年前于西部赈灾不幸病逝,留下两子一女,既十五岁长子韩非雨,九岁次女韩非烟及八岁幼子韩非雪,可以说,韩非雨兄妹三人都是由韩炎武亲自带大,而韩非雨一死,韩炎武对方宁侯府可谓恨之入骨,对他君落生亦是恨之入骨。  想想半年前韩老爷子看自己的眼神…    君落生嘴角一扬,老头子,你奈我何?  呵呵。    何妈妈拢了他的头发,用简单的发钗子束起,又选了与衣裳颜色相近的花环发饰贴在发髻上,细瞅几眼,有些满意地笑了笑:“那是您外祖。”    君落生不以为意,又问何妈妈:“他说何时见我?”    何妈妈道:“许是十日后韩家赏梅宴上,这个节气,韩家的梅花开得甚好不说,又正巧撞上太常公的寿辰,韩家连年都会宴请上京城达官贵人。”    君落生知道韩家的赏梅宴。    说是赏梅,其实也是韩炎武的寿辰,请的都是文人墨客和底蕴丰厚的达官显贵。    他君落生家世底蕴不错,但人品很有问题,这韩家赏梅宴他自然是无福参加的。  当然,他对韩家的赏梅宴并不稀罕。    梅花嘛,每到冬天方宁侯府后面成片成片地开,香味四溢,便是隔了几个巷子的参将府都能闻到。  他是真不稀罕。    何妈妈又道:“依奴婢看,韩家惦念您自然是要您在此次赏梅宴上露脸,一来是正式见个面儿,二来也好叫上京的达官显贵知晓,静安侯夫人不光是西部总督的女儿,也是上京太常公的外孙女。”    君落生戏谑道:“这是要为我撑脸面呢。”    太常公为方宁侯撑脸面。    往前他是想都没想过,这种感觉就好像亲眼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一般。    他脑海里的想法乱七八糟,何妈妈却以为他心情不错,笑道:“自是如此,您母亲原本便是太常公最宠爱的幼女,如今您母亲不在了,太常公自然不会怠慢了您。”    君落生漫不经心地道:“但愿如此。”    话音方落,便见林顾氏身边的赵妈妈亲自来了,外间的小丫鬟纷纷福礼,云岭为赵妈妈打了帘子。    赵妈妈一脚跨进里间,利索地福身行了个礼:“再过十日便是韩家赏梅宴,老夫人命奴婢送来布匹头饰,夫人挑选好了,便立刻让八宝堂的裁缝赶工,三日内把新衣裳做出来。”    随后抬手一招,四名二等丫鬟分别捧了布匹头饰鱼贯而入。  何妈妈看着丫鬟手中上层的料子和头饰,笑道:“老夫人有心,也劳烦老姐姐跑这一趟。”    赵妈妈摆手:“哪里的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客气一番,便让君落生挑选。    君落生目光在布匹和头饰上来回不定,他是喜欢美人儿,也喜欢美人儿打扮,但叫他自己打扮成美人儿,还有些为难。    粉色寒烟罗、绣了鸳鸯戏水的衬布、大红色洒金满天星浣纱还有蝴蝶钗子、粉头点珍珠花环…他都无从下手。    最后干脆指了最鲜艳的几件,有些生无可恋地挥退丫鬟。  四名二等丫鬟都是从林顾氏那里出来的,似乎不太赞同君落生的选择,面上有些狐疑,不过却不能驳了主子,乖乖顺顺地去了。    这厢何妈妈留赵妈妈歇脚,赵妈妈推却:“我还要吩咐厨房,过会子给书房送些暖身子的汤去。”    君落生听到书房二字,立刻便想到林逸尘,忍不住问:“林逸尘下朝了?”  有些埋怨,寻常下朝去书房都会命丫鬟告知一声,今儿怎的不来说一声?    赵妈妈不由笑道:“侯爷还在路上,随行的小厮先一步回来,说太常公将来府里一趟……夫人莫急,侯爷到了定会命人与夫人说一声。”    果然赵妈妈说完话便有丫鬟来报:“夫人,侯爷下朝回来了,这厢先去书房与太常公议事,叫夫人午饭不用等他,他晚会儿再回来。”  何妈妈,赵妈妈并云岭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君落生觉着三人的神态很不对劲,但并不在意,只在心里嘀咕,十日之后便是韩家赏梅宴,亦是太常公寿宴,二皇子党什么事情不能十日后商讨,非得紧赶慢赶,在这个时候到静安侯府书房谋划?    如今朝堂上的事情他不了解,不过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他早已嗅出了更替与动荡的味道。  总之是八九不离十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探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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