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

一杯黑啤的量并不算大，伊莱恩却头一次希望那些故事里永远不会倒完的美酒是真实存在的。　　但故事只是故事，她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这个事实。Harry将最后的酒液一饮而尽，拿起挂在椅子扶手上的长柄黑伞，最后看了她一眼。　　“再见，伊莱恩。”　　伊莱恩低下头，看着杯中剩了大半的乳白色酒液泛起涟漪。　　在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后，伊莱恩第一次感到了连绵不绝的、连心脏都随之焚烧的灼痛。　　　　α　　　　“你哭了。”　　“我没……”伊莱恩的刀叉在盘子上打滑，失礼地将原本在纯白的底色中涂出一抹朝霞的柑橘汁溅出了盘子。她很快想起眼前的律师就像是个人体测谎仪，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好吧，我哭了。”　　马特递给她一张餐巾，让她擦去溅上桌面的调味汁：“发生了什么？”　　伊莱恩捏着餐巾的手指紧了紧：“一个老朋友。”她将染上颜色的纸巾交给无声上前的侍者，然后才拙劣地转移了话题：“还是说说菲斯克吧。他是个商人，至少看起来如此。”　　“他以改变地狱厨房的名义在做拆毁它的事情。”马特说，“公会联盟是他的工具之一，连同其它的几家公司。他控制了地狱厨房大部分警察，和来自亚洲的黑帮达成了同盟关系。”　　“I see.”伊莱恩给出两个单字做回答，在简短的沉思后继续说道，“我记得他是个内向的人。替他负责资金审查的人曾和我说过菲斯克没有亲自来过，都是由一位年轻人代理。”　　“他擅长隐藏自己。”马特说，“网路上无法检索到任何和菲斯克有关的消息。”　　伊莱恩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想找他的麻烦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餐叉，它的手柄有着波折繁复的边缘，和她以前在英国府邸里的那一套丰饶之角有些相似：“他在杜博与华威事务所应该只进行了资金审查的业务，我会去检查的——我是否该询问你的计划？或者说，你们？”　　马特重复了最后一个单词：“我们？”　　伊莱恩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我以为你除了夜晚都不会单打独斗。我是指，你的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马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声音低沉：“我并不想将他们牵扯进危险之中。”　　就如同他同样不想将伊莱恩牵扯进来。他试着一个人在受伤后跌跌撞撞地回到公寓，一个人缝合伤口，一个人面对倍于他的敌人。但他却不可抑制地想着她俯身处理他的伤口时垂下的柔软发丝，温热的呼吸，和她对他的信任。　　他考虑过不再去联系她，但当她推开他的公寓的门、带着焦虑与紧张踏进他的房间的那一刻，马特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　　伊莱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马特，对于你的坦诚我不胜感激。但请告诉我，你想好了如何解答他们的疑惑。”　　“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的。”马特说。　　伊莱恩从喉间溢出带着笑意的轻哼：“真是巧妙的答案，律师先生。”　　马特从容地反问：“我能把它当成赞美吗，伊莱恩？”　　伊莱恩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小块乳酪蛋糕，他们的午餐接近了尾声：“这取决于你。我假设他们知道菲斯克的事情？”　　“是的。”马特说，为她倒上一杯红茶，“我在劝说他们谨慎行事。”　　伊莱恩调侃地说道：“这话可不适合你来说，骑士先生。”她很快回到现实：“他们还打算走法律的途径吗？”　　“我想是的。”马特镇定地答道，“他们对地狱厨房的黑衣人深恶痛绝。”　　伊莱恩低笑了一声：“所以你们的解决途径是收集资料后上诉？”　　“也有可能借助文字与网路。”马特声音低肃，“我们认识一位足够可靠的记者。”　　伊莱恩挑起眉毛：“好选择。但菲斯克既然能封锁所有有关他的消息，除了他本人很少抛头露面外，他手下也一定有黑客和新闻界的人。”　　“我有所准备。”马特说，“我会将他送进监狱。”他的轮廓线条不算坚硬，衣冠楚楚，可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极度与众不同的气质。　　她该如何用一个词去形容他？　　不是骑士。骑士有自己的铠甲与长/枪，有自己的侍从与城堡，而他只有自己的血肉之躯。 　　不是战士。他从不为自己而战，也不为任何一个势力而战。　　也不是英雄。他站在地上，站在阴影里，不被人所认同，时时刻刻被人击倒，也会在下一刻出乎意料地再度站立起来，带着满身的伤重新迎面而上。　　伊莱恩神色复杂，专注地凝视着他：“祝你好运。”　　无论是以前的薇薇安还是现在的伊莱恩，都很擅长用那把典雅悠扬的好嗓子说出难以评判究竟是出于假意的讥诮还是真心实意的话语。　　但这次，她的声音少见地真挚而柔和。　　他们最后在餐厅门口道别，就像是每一次见面的最后，各自去向属于自己的位置。　　　　α　　　　纽约已经步入了秋季的中段。温度每一日都在变得更低。　　最后和温蒂道别，伊莱恩拎着公文包离开了事务所，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她还是没换掉这套一居室的小公寓，毕竟这间公寓和马特的公寓距离不算太远，而计划顺利的话她一年后就该去哥谭长住了。　　夜晚室内的温度尚且在她接受范围之内，伊莱恩只披了一件睡袍，蜷在羊绒的毛毯里，怀念起她在英国的府邸里的壁炉。她到了哥谭后一定要买下一套有壁炉的公寓，伊莱恩想着。她想念松木燃烧后的香气很久了。　　钢琴按键声响了一次，她有封新邮件。寄信人并非是她的联系人，但署名是Henry·Hartley。　　Harry曾用过的假名之一。　　伊莱恩点开邮件。邮件的内容很普通，是封寻求法律合作的商业电子邮件，在惯例的礼节用语之下邮件附带了一个压缩包。　　她下载了压缩包，轻轻点下解压。文件并不大，只是个很普通的商业合同。伊莱恩按照她以前和Harry玩过的密码游戏的规则，将字母按照特定顺序挑了出来。　　一个网址，一个用户名和密码。　　伊莱恩在电脑上做了基础的防护措施，她只和Merlin学了最基本的那些，然后点开了网址。网址看上去也很普通，是个售卖古董的在线页面。她用用户名和密码登陆，页面跳转。　　【欢迎回来，my girl。】　　伊莱恩盯着逐渐消散的那行字，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毫无风度地一饮而尽。　　网站的页面极其简洁，三个色块平行排列在伦敦雾天般的灰色底板上，依次写着“我的档案”，我的联系人”，和“交换”。　　这是个交换情报用的网站。她还是薇薇安的时候也用过与之类似的网站。上面的信息不一定是百分之百正确的，可运气好的时候也会得到有趣的小消息。　　伊莱恩先点开了我的联系人。联系人的栏目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联系人，G。她尝试着点击这个字母，跳出的对话框里写着对方目前并不在线，欢迎留言。 　　她关掉了对话框，没去看“交换”那个深紫色的色块，而是点开了第一个，深蓝色的，标注着“我的档案”的那一个，里面静静躺着三份写明了名字的档案。　　第一份，阿曼达·沃勒。美国情报部及处理超人类事务的天眼会的高层，超人类监狱贝尔立夫典狱长，Cadmus项目负责人，自杀小队创始者。　　第二份，阿卡姆疯人院。哥谭深郊的前医疗机构，现在的监狱，关押着不少蝙蝠侠的老对手。　　第三份，神盾局。　　甚至不必打开档案仔细查看，伊莱恩都能猜到里面会是什么。完善的，配有正面、侧面与背面照片各一张的，列明了喜好、惯用的武器、生平经历的，按照她熟悉的方式写清了一切的资料。　　她不知道Harry为此付出了什么，但她知道这三份情报意味着什么。　　带着点儿凉意的液体从伊莱恩的眼角滑了下去，沿着她的下颌一路蜿蜒滴入了她的锁骨，最后消失在毛毯里，只浸出了一点点不易被察觉的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