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明亮的阳光从她未曾合上的窗缝中挤进,柔柔打落在光滑的红木地板上,泛起一片细尘迷蒙,偶有清风探头,吹得房中红幔浮动,那方垂着帷帐的床后,如玉般的人儿眉头紧锁,似乎是见到了十分可怕的事,锦被上的手忽而一紧,她猛地睁开了眼。  缓过一口气,心口便是被刀子绞着般的疼,她微微抖动的手捂上心口,脸色白的不像话,帐前伸来了一只宽大的手,带着一杯清水,水中,映着她憔悴无形的脸,她伸手接过,一饮而尽,才总算是把那撕裂的痛感压下。  半晌,她无力的声音从帐后传来,很轻:“啊繁,我梦到自己为了一个人,把自己的心剖开了…很疼…很疼…”  “一个梦罢了,这么在意做什么?”莫繁的手准确无误的那走了她手中的杯子,回到了桌前。  莫少锦叹了叹,穿衣下榻,依旧是光着脚,走了两步,是被地上一片碧绿引住了目光,躬身去拾,那是一片菩提树叶,宽大叶面带着细长的尾锋,乍一看,像极了蝴蝶一般,她一时疑惑:“你去过寺庙?”  “到寒山寺走了一趟。”  她苍白的脸伏在冰冷的桌上,手里还抓着那片叶子怔怔看着,问道:“那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他摇头:“毕竟事情已经过了十六年,想找,都无从找起了…”  “十六年前啊~”她喃喃一句,缓缓从桌上抬起头,默默思考道:“十六年前,若是京中大事,大概便是我快要出生了,沈立发妻亡故,另娶了朱家小姐,喜获一女,西凉国使臣进京,不火国使臣进京,还有,还有…想不起来了…”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她甩了甩脑袋,目光落在莫繁手边的啊把断剑上,伸手抽出,锋利剑锋映着阳光,微微发寒,她扶颚端详,缓缓道:“啊繁,你喜欢用剑?”  “不然你觉得我带着它是拿来切菜的?”  她吐吐舌头,缓缓道:“那你先将就着用吧,等过些日子我再给你打把新的。”  莫繁一时惊讶:“无功不受禄,你这又是打什么鬼主意呢?”  “怎么,不要啊,那我可是省下了!”  “谁说不要了,记得,最少也要五斤重,不然拿着轻飘飘的,跟那菜刀没什么两样。”  “知道了,就你要求多,接下来你还要继续找吗?”  “嗯。”  ———————————————————————————————————  傍晚时分,莫少锦带着白苏白及两人从城中渡生堂总铺归来,下了马车,她伸了伸懒腰,忽而似有一道目光落于她身上,她警惕的往四周望了望,却无人,看错了吗?她怔了一怔,楼里的川嬷嬷正轻声唤着她,没多想,便是入了楼。  没多久,白术白寇也回来禀告了薛府消息,薛萍竟然已经动手了。  莫少锦眸中一片云淡风轻,甚至在没有一丝的起伏,惊讶倒是稍微有一点,不过很快也被释然所代替:“看来我是小看薛萍了,还以为要过些时日,没想到她比我想的还要决绝啊~那也好,薛政一死你们也动手吧,只要跟薛政有关系的一个不留,记得要做的干净些!”   “明白了!”白术白寇点头离开。  莫少锦拉开了书桌的抽屉,拿出一本雪白的册子,缓缓打开,里面记了几个名字:王章,薛政,白阅,赵延,吴升,曲还,向清,齐怀义,傅明理,耿世安;其中,这王家已被她用墨涂去,她提笔,再是落下一笔重墨,如今薛家已除,那么下一个,选谁呢?  ————————————————————————————————————  两日后,恰逢中秋,在这举家团圆之日,一个并不团圆的消息却在市井百姓口中传的厉害,吏部尚书薛政在昨日突然就急病暴毙在外头养的小妾床上,那小妾伤心过度,带着才六月大的儿子服毒自杀…  结果就在今早,薛府的下人发现夫人薛萍和她的两个贴身丫鬟、还有一双儿女也都服毒自杀了,司刑司里的人都认定了尚书夫人亦是受不了打击,带着儿女共赴黄泉,偌大的尚书府在这一夜之间,就此没落。  锦楼。  这正午刚过,用完了午膳,莫少锦是让白苏等人都换上来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然后都唤到了锦楼后的大院子里。  到底中秋佳节,虽没有在莫无衣跟前,但好歹白苏几人都在,莫少锦更是难得的有了想要过节的兴致,便是给几人都配了任务,好为今晚的赏月做好准备。  “看好了,这是秋苋菜,这是野山药,白寇白前去找山药,白果白苏去挖秋苋菜,白术白及就跟着我去城南玉桂山上采桂花酿酒。”莫少锦话毕,把篮子一一分给了众人,并且叮嘱了一句:“记得别采错了~”  “明白!” 四人回答。  莫少锦这才回头对着川嬷嬷甜甜的笑了笑:“那嬷嬷,你就留在锦楼,等我们回来~”   “好好好,你们都小心点~”川嬷嬷如是不放心孩子出门的母亲一般,抓着几人细细的说了一遍要注意的事,才肯放众人离去。   挎着小篮子,莫少锦和白术白及悠哉的往城南玉桂山上去,那的桂花最是出名,据说开的旺盛的时候,这南风顺势一吹,这由四城十郡一百八十坊组成的庆靖皇城便都能闻到桂花的香气。  玩闹般的走了大半个时辰,三人终于是到了玉桂山,这才未时过半,还未到这赏桂的火热时辰,所以山上行人并不多,看着面前的群山叠翠,传来阵阵桂花香甜,像是吃到了小时候常吃的桂花糖,一丝甘甜不由驱散了三人的疲劳。  莫少锦撷手垂桂枝,折了小朵金黄的玉桂,细细嗅了嗅,却是有些失望道:“不行,味道已经开始消散了,我们继续往上走~”  俩人点头,继续随她向上走,这一走不知不觉已经上到了半山腰,已经是完完全全看不到人迹了,三人休息了一会又是继续,走了莫若一盏茶的时间,莫少锦终于停下了脚步,这里的桂花还未开,但桂花的香气却是浓烈,甚至比已经开了的还要好闻,莫少锦对俩人点了点头,便是忙开了。  两刻钟后,白及是兴冲冲的带着小半框桂花找到莫少锦:“主子,你跟我来,我们发现了‘好东西’~”  莫少锦虽说疑惑,可见着白及笑的如此开心,定是发现了些了不得的东西,便是蹑手蹑脚的跟着她走去。  不足半晌,她便看到白术正趴在一块石头上面,回头看到莫少锦来了,便腾出位置给两人,莫少锦微微俯身,便顺着白术的目光看去,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她还真是惊讶到了极点,没想到前方竟有一个这么隐秘的亭子,让更没想到的是亭子里的一对男女。  “这不是沈子君和赵轩吗?”莫少锦眸中跳跃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欣喜,这里面一个是沈立的长女,明华公主沈子君,一个是礼部尚书赵延的独子赵轩,这孤男寡女在这,总不会是来赏花的吧?   到底是太过惊讶,她是怎么都想不到这沈子君与赵轩会有这么一腿,便是竖起耳朵,细听他们的对话,好在这四周比较空旷,这话是听得一字不漏,清清楚楚。   ——“赵轩!你最好别得寸进尺!!”长相柔美的沈子君此时面容有些许扭曲,她本来便是生的美艳,哪怕是这副泼妇的面孔,也不减她风采半分。  啧,莫少锦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对那沈子君伸出一丝丝微妙的感觉,她怎么觉得她有些地方不对劲?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没有了,未等她想明,那赵轩便开口:“君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人,跟何况我不是太久没见你想你了,你放心,这地方除了你我没有人知道~”  他话说完,便如饿狼般扑向沈子君,双手更是不安分的在沈子君身上缓缓游走。  ——“你放开!”  看着沈子君那一副自傲清高的模样,他终是松开了手,冷笑道:“怎么了,以前你不是还挺享受的吗~”   沈子君眉头一皱,别过了脸,没有说话。  赵轩一声冷哼,自顾自的说道:“对了,最近我爹娘管的紧了些,你给我些银子~”   “又要银子!你当我是你的钱袋吗!”   赵轩勾唇,指尖是轻挑起她的下巴,语气中满是威胁:“君儿,你可不是钱袋子,你可是我的聚宝盆啊~你要是不答应,我可就要我爹娘求陛下赐婚给我们了~听说陛下要把你和亲到西召去当太子妃的,要是陛下知道我们早已有夫妻之实了,他会不会为了皇家面子而把你许给我?”   莫少锦看到这,又是一怔,西召?太子妃?她唇角不由是轻轻勾起,看来是越来越有趣了。  ——“如果你还想当你的太子妃的话就乖乖听话~知道吗~”赵轩俯身,缓缓在沈子君唇上落下一吻。  沈子君也未曾反抗,但细看,会发现她整个人都在抖。  赵轩的动作是越来越大胆,最后直接是在亭子里上演了鱼水之欢,令人脸红的喘息声不断的传来,白及白术相视一眼,她们本就是暗卫,为了获取情报通常都会出入些三教九流之地,这种事也见多了也不会觉得什么,就是…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莫少锦。  见她脸不红心不跳的,反而是看得起劲,两人无奈,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这种闺房之事还是不要这么早就接触的好,两人便伸手,把莫少锦的双眼给遮住:“小孩子不许看,会害眼的…”  ——————————————————————————————————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白及白术才是收回了手,才发现莫少锦竟然是打起小盹,没了白及白术的手,她是直往大石上撞,好在白术出手够快,伸手拦了一下,不然她额头定要磕出包来。  “主子,醒醒…”白及压低声音,伸手捏了捏莫少锦的小脸,这一吃痛,她便是有些迷茫的睁了睁眼,见亭子中的春色渐渐消散,便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来。  那赵轩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裳,穿戴好后,对着一旁秀发凌乱正在穿衣的沈子君道:“银子准备好了就送到烟雨阁~”说完,便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亭子。  “赵轩,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沈子君恨的咬牙切齿,阴鸷的目光紧跟赵轩离开的背影,等他走了好一会,沈子君才拖着残躯从另一边离开亭子。  又等了许久,莫少锦三人才从石头后出来,目光不介意的扫过亭子外的某个地方,似有白光一闪,她缓缓走近一看,从亭子外的草地上拾起一块玉佩,那是上好的白玉翡翠雕成的五尾凤凰,啧,我们的公主殿下,还真是不小心呢~   “走,我们继续采桂花~”莫少锦收好那块玉佩,心情极好,没想到出门采个花都能让她遇到这事,果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啊!这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亏呀~  斜阳余晖,日落西山。  莫少锦三人归来后,白苏两人也接踵而至。  沐浴过后,莫少锦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褪下了平日里红色的张扬与庄重,多了一分素净与青涩,静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厨房里忙碌的几人,炊烟与天边火红的颜色混在一起,宁静而安详,没有世俗的叨扰,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安静的期待着,她喜欢这种感觉,更喜欢能给她带来这种感觉的人。  凉凉的秋风吹过她散下的长发,仰头间,那棵高大光秃的老棠树上,雀儿叽喳,她阖眼,便浅浅的睡去,耳边时不时传来川嬷嬷的碎碎念:“白前白寇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嬷嬷别担心,说不定他们在回来的路上了~”  …  也不知道模模糊糊睡了多久,白寇白前响亮的一声“主子!”是把她的睡意全部驱走,他睁眼,只见白前白寇一人扛着一个大麻袋,莫繁竟是跟在了他们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有些破旧的菜篮子。  “你们…”看着面前可以堆成小山的野山药,莫少锦一时词穷,半晌才道:“你们辛苦了,先去休息休息,这里就交给川嬷嬷就好,药房有伤药,你们拿去用!”   俩人相视一眼,才注意到自己手上都是些细小红肿的伤口,倒也没怎么在意,但在莫少锦不容拒绝的目光下,只好是点点头,回了楼里上药。  “喏,今年中秋没和你爷爷打枣,想你肯定是馋了~”莫繁把手里的篮子放到了那从楼里搬来的大桌上,莫少锦半信半疑的掀开了篮子上盖住的桑叶,不由一喜:“真是大枣!你哪摘的?这么大个的枣在北靖可少见!”  “你吃就是了,那来那么多话…”  莫少锦倒也不客气,提起篮子就往水井旁走去,撸起袖子,吃力的大了水,屈着身子仔细的洗着那红彤彤的枣子。  厨房里川嬷嬷和白果几人忙的不可开交,莫少锦拾了几根白寇挖回来的野山药洗净送入厨房,顺带是带出了一个小竹筐,把洗好的大枣盛上,个个都有半个鸡蛋大小,本就红艳的枣子沾了水,是更加的娇艳欲滴,食欲大起,顾不得等会还要用膳,莫少锦已经吃了好几个,还是意犹未尽,正要伸手去拿,便被莫繁一手打落:“膳前小食开胃,大食可就伤胃了!”  她抬眸,两人对视许久,莫少锦终是先败下阵来,别开脸,嘟囔道:“不吃就不吃…”  两人怄气间,一天都没见人影的白矾白求两人也回来了,白求便是倒茶,便道:“话已经传到了。”  莫少锦问道:“他,他看到那东西后,有什么反应?可有说什么?”   白求摇头:“陆公子很平静。”   “平静……吗?”莫少锦垂目,似在自言自语,白求白矾一时纠结要不要接话,她已经是笑着开了口:“辛苦你们了…”  两人摇头,在一旁坐下歇息,莫繁一笑,把那筐枣子往两人面前推了推,两人也不客气,挑了些个吃的津津有味。  莫少锦对着莫繁便是一个鬼脸,冷冷的哼了一声,便不再看他,微风拂过院子,瞬间,桂花的香气萦绕起来。  莫少锦闻到了桂花的香甜,不由哎呀一声,三人被吓一跳,都怔怔的看着她,她回头便对便对白矾白求道:“我楼上书房里备了两坛烈酒,你们能去搬来吗?”   “好!”两人点头,麻利的回了楼。  莫少锦起身前去那晾架旁,把筛子上晾着的桂花轻轻拨动,把一些杂质剔除,小心端到桌上,白矾两人也端着酒回来了。  打开酒塞,一股呛人的的辛辣味扑面而来,她小心的把桂花沿着坛口倒进去,又放了些冰糖,酒塞子重新塞紧,再裹上一层细麻布,再用一早就调好的稀泥把坛口四周密封,做完这一切,她终于是满意的点点头,还带着稀泥的手下意识的划过白额,留下一抹细细的泥印子。  “去把锄头来。”  白矾点头,速度的把院子角落的两把锄头拿来了,她歪头看了一眼厨房,几道身影还在忙碌,她接过白矾手里的锄头,示意带上那两坛子酒,拽着莫繁的衣袖,快速的绕道了隔壁的小院子,墙角前,那有一小块地,栽着几棵小海棠,那底下最适合埋酒发酵了。  莫少锦把莫繁直直的放到了小门前,让他放风,她这是带着白求两人进了小院,把那棠树下的一块碎石翻开,指挥着俩人小心翼翼的挖着。  大概两尺深的样子,地底下便露出了两个酒坛子,小心搬出,又小心的把新酒的埋下去,做好这一切,也不过就过了一刻钟左右。  莫少锦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示意两人把酒带上,又悄悄的回到了大院子,厨房里的人还在忙碌,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洗净了手,她神色自如的进了厨房,摸了个酒舀,如无其事的又回到了院子,白寇白前两人也在,桌上除了那两坛挖出来的酒,还多了六个一掌高的空坛子。  莫少锦使了个眼色,那五人是都聚到的桌前,看似是在闲聊,实则是把身后莫少锦小小的身影给挡住了。  有了几人的掩护,莫少锦熟练的开了封,酒舀入内,带出淡淡金黄的玉液,可闻依稀桂花香甜。  没功夫给她先尝个鲜,酒舀翻动,有序的往空坛子里添酒,那坛口不到两指宽,但她的手极稳,行云流水间,不见洒出一滴酒水,很快,一大坛子酒被刚刚好的分成了六份,塞上酒塞,她转身拍了拍几人的肩膀。  一人分拿了一坛,众人又相视一眼,齐声低语一句:“合作愉快!”  莫少锦往厨房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预防万一,先把口供串好了,我们三月前,只带了一坛酒过了,明白了吗?”  众人点头。  莫少锦狡黠一笑,缓缓道:“很好,记得把桌上的东西毁尸灭迹哦~”  白前白寇点头,等她在从楼里出来时,一切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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