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世界清寂一片,衣着富贵的好事者搂着衣着暴露的佳人,倚靠栏杆,满脸八卦。    月宓那墨黑的眼眸陡然一转,眼神森冷地凝着一袭水绿色衣袍、满眼通红的寂兰烨。她真恨不得把这个口无遮拦的男人扔回寂兰家。    “呐,你在找我吗?”突然一阵清亮的声音传来,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女子背光而立,她的一双乌眸却亮得发奇,灿若烟火。她上着杏色阔袖衫,外罩樱色抹胸留仙裙,腰身纤纤,不盈一握,裙角细绣重重海棠花络。    此时,她高抬酒杯,冲着月宓遥遥一举,而后一饮而尽。她身边容貌鲜妍美丽的男子不由嬉笑出声。    “嘘……”女子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轻点那男子艳红的唇瓣,而后笑意盈盈地望向了月宓。四目相对,月宓那浓黑的眼眸顿时流过一抹异彩……    窗外,梅雪纷飞。重重苍劲的古树下,名曰“紫蒂白照水”的梅花瓣洁白莹润,淡雅清溢。    屋内,那身着海棠罗裙的女子拈着一口花腔,柔婉动听地唱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那翩翩海棠裙裾随着身形微一抖动,裙摆翩然若舞。她柔和动听的唱腔,在大红廊柱间游移,缭绕在金碧辉煌的画梁上,经久不衰。    月宓半翘着腿,坐在那披着银红撒花椅搭的苏木椅上,而后,随意拨弄了两下放置在一旁的马尾胡琴琴弦,那清亮的琴音顿时打破了这一室的凄怆。    那女子也不恼怒,只是微挑眼眸,那乌黑的眼眸明亮地凝着月宓,“叹叹叹,青梅枯萎,竹马老去……呐,姑娘,你说人世间至悲是不是莫过于此?”    “你命我屏蔽左右,不是想废话连篇吧?”月宓抬首,那浓黑无波的眼望着那伤春悲秋的女子,语气清冷。    杜鹃(女子)怆然一笑,“姑娘还真是性子爽直……”她微微抿了抿艳红的唇瓣,“如此说来,您也不会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了。”    月宓淡然地说道,“你只需说你能付出怎样的代价即可。”    “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杜鹃那黑亮的眼眸徐徐地望着她,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即使是我的性命。”    闻言,月宓微眯眼眸,浓黑的瞳仁比夜色还深邃,“如此……甚好。”    “若我死后,而他归来,请你帮我带给他一句话,”杜鹃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她那明亮的眼眸仿若带着孩子一般的童稚天真,“我恨他。”    一瞬间,那潋滟的烛光无声地抖动了一下。月宓静默地望着她,那银白色的鬼面下,轻轻吐露一句缥缈的话语,“好。”    杜鹃却笑得更动人了,谈及生死,就仿佛讨论天气好坏一般,她的淡然处之,让月宓竟有些难以读懂。直到那最后一滴鲜血被鬼魂啃食而尽,那最后一丝灵魂之力被消磨殆尽。月宓也不懂。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兮!不可以久些……”银面下,月宓双眸漆黑如深潭。那革、木、胶等物制成的傀儡躯壳,被施以引灵之术,在她喃喃不断的咒语下,慢慢散发出黑而泛着暗绿色的冷芒,就如同鬼火一般可怖阴沉。那人俊秀的脸庞上,那墨色的睫毛轻轻颤动,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人有着一双灰色的眼眸,那片灰色空旷辽远,似大海一般浩瀚无边。他缓缓抬眸,望着漆黑的树林,已经身侧那戴着鬼面、身着墨色宽服的女子,面色一凝,而后,陡然变得平和,他清冷的声音似碎冰一般,如同从遥远的天际一般幽幽传来,“她呢?”    “她死了。”月宓冷漠地一甩宽大的袍袖,清幽的声音似最恶毒的诅咒,响彻这林间,“她让我转达的临别之语是‘我恨你’。”    陡然,那人清冷无波的面庞顿时变得面如死灰,他如布娃娃一般,空洞地睁着眼,竟似透过月宓的可怖的鬼面,望向那早已殒命了的杜鹃。    而后,他狂然大笑,浑身震颤不已,俊美的面庞因这笑而变得一派狰狞,他癫狂地喃喃自语,“死了好……死了好呐!”    泪水却从眼睛滚滚而落。    月宓面色未变,一甩袍袖,二人转瞬间便又回到了那精致华贵的屋内。屋内烛光兀自一颤一颤的,红烛也伴着百里孤清癫狂的暗影,独自落泪。月宓却没被这氛围感染,兀自转过头,冷淡地望向那窗边的纷纷梅雪。    闹也闹过了。耳边,却渐渐变成了那人低低的哭泣声,他抱着双肩,泪流不止,苍白的脸如同鬼一般。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服的宇文邕如同鬼魅一般地出现在那窗边,他望着那哭得惨惨兮兮的百里,毫不同情,甚至眼带讥嘲。    烛光一晃,月宓望向他,却听到他自顾自地说起了那百里杜鹃的故事……  百里与杜鹃自幼本相爱,堪堪那青梅竹马两无猜。偏生百里的嫡亲弟弟百瑾也爱着那容貌动人的杜鹃……    “啪!”百里面带薄怒,他的胸腔不停地颤抖,似是拼命隐忍着怒火。    “哥,你打死我,我也爱杜鹃。”百瑾惨然一笑,那张年轻而俊美的脸,此刻布满苍白,“我心系于她,从很久以来,就心系于她了……我知道我不该让你把她让给我,但我真的不想失去她……”    在百瑾那低沉痛苦的声音里,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男孩不停地用目光追寻着那人的身影。    从娘胎起,百瑾便身体薄弱之至。而他的生身母亲李氏为了让百瑾超过嫡长子——百里,便总是责罚他,甚至用鞭子鞭挞他。默诵不出诗文,夫子训斥,乡试失利……百瑾的童年乃至青年,都是在鞭影下度过。    当所有人厌弃他、躲避他的时候,只有杜鹃用笑容点燃了他的生命。正如一刹那的烟火,璀璨而易冷。当百瑾鼓起勇气向她表白时,杜鹃却拒绝了他。    “对不起……我只爱百里。”    百瑾知道,从她谈起百里时,那眼底一瞬的光亮,他便输了……    而在百里想拒绝百瑾的无稽之谈之时,百里陡然晕倒在地,醒来,大夫却告诉他,他活不过多久了。    闻讯而来的百瑾声泪俱下地跪在他床边,鼓起勇气道,“虽然我很自私……但是……哥,求你让我照顾她……求你……好不好?”    躺在软榻上的百里垂着眼眸,声音低沉,那灰色的眼眸一片空洞。良久,痛苦又无力的声音自喉间响起“……百瑾,好好照顾她……”    没过多久,百里便央人托付了一封书信给杜鹃,还交还了当初的定情信物。杜鹃想问个所以然,流着泪跑到他府前,却被一次次地拒之门外。而那百里自此以后,流连花丛,醉生梦死于烟花楚馆之内。    那楚馆内,莺歌燕舞,笑声连连。楚馆外,杜鹃便撑着一把油纸伞,等到天明,直至昏厥的那一刻,他都没看自己一眼。    哀默大过心死。百瑾一次次地照顾病重的自己,却也渐渐地打开了她的心扉。杜鹃心中有种执念,既然你不爱我,那我便嫁给你弟弟。所以,当百瑾向她求娶之时,杜鹃答应了。    结婚的那天,百里唇色惨白,连站都站不稳,却仍旧站在那亭阁之上,视线穿过重重梅雪,层层人浪,望向那拜堂的新婚夫妇。    正如百里想的那样,她一身绛紫色龙凤喜袍,勾勒出动人的曲线,只一个背影,便已教人魂牵梦萦。他似乎能想象出,那喜帕下的杜鹃只不过略施粉黛,便已艳若桃李,沉鱼落雁。    室外梅雪纷纷,缭乱了谁的眼眸。而百里却只活在了那个冬天的清晨,也就是杜鹃嫁人后的那一天。而杜鹃的心,也在那一天死去了。最后,她跟那百瑾要了和离书,便连夜收拾行囊,离开了那又爱又恨的地方。而她走的那夜,依旧是梅香清溢,“紫蒂白照水”烂漫了一夜,指甲盖大小的花瓣重重叠叠,似晶莹剔透的雪花一般满天飞扬。百瑾静默地临于窗前,低声说道,“繁华落尽,满地离殇,终归一切都不是属于我的。”    而那抹浅粉色的身影,也在他的一声叹息中,渐渐地消失在这一派梅雪之中,不复出现……    月宓不由静默地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百里,在她眼中,情爱皆是一场虚妄。百里也好,杜鹃也罢,纵然,他们不能相守,但他们在最美的年华,遇到了彼此,那便足够了。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做的选择,与人无尤。    而宇文邕则是满不在意地撇了撇嘴,“若我早死,我便杀了那杜鹃,在阴间做一对鬼鸳鸯,也比这样一个生一个死来的好……”而后,他顿了顿,“不对,傀儡好像也不算生,”他又低低沉吟了一番,“那就算半死好了。”    月宓望着他,鬼面下,眸色沉冷若月光,“活该你纵有满室妻妾,却未有一个肯为你甘心赴死。”    宇文邕陡然一咽,那绚丽的桃花眼顿时瞪着她,“男子汉大丈夫,若要一个女人为我赴死,才能救我一条命,那我岂不是活得太窝囊?!”    月宓陡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现在就不窝囊了?”    宇文邕神色一黯,面上似有些自嘲,而后,他兀自风流一笑,眸中透着媚意,“能有幸陪伴在主人身边,又怎算得上是窝囊?如果主人能将我纳为暖床小厮,那奴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看着宇文邕这么能言善辩,月宓那黑脸鬼面下,不由微微一挑眉,“我是想将你纳为暖床之人,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宇文邕不解。    月宓眸中透着一丝调笑,“只可惜,你容貌不比寂兰烨,痴情不比莫泽,就连伺候人的能力都比不上宫洛川,我要你有何用?”    宇文邕顿时俊容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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