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府,新房。红烛长明,喜果满床。韩绿婉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她的夫君。规规矩矩坐得太久,韩绿婉脚麻的受不住。 掀起大红的盖头,韩绿婉说不清该哭还是该笑。大概是因为她是妾室,这洞房之中连个侍奉的丫头都没有。 倒是不受拘束,韩绿婉安慰似的耸肩笑笑。算了,他是她的夫君就好了,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坐在窗前的软椅上悄悄地吃着喜果,窗外墙根底下窸窸窣窣的谈话声让她不自觉地支起耳朵。 一个声音说,“都这个时辰了,公子还不来啊……” 另一个声音说,“你还不知道呀!公子在潇湘院呢!” “潇湘院?那不是大夫人的……” “哎呀,你小点声。这要是让屋里那位知道新婚之夜,自己的夫君不入洞房反而跑到正室夫人那里颠龙倒凤去了,她还不得哭死。老爷要是知道是咱俩多舌,哼,咱俩可没好果子吃。” “哦……” “唉,听说潇湘院今日摆了筵席给院里每个家丁都置了位子。真倒霉,咱们非要守着这么个注定不受宠的。” 他迟迟不来,原来竟是去潇湘院了吗?心里的隐痛还没能察觉,窗外两人接下来说的话像是锋利的刀狠狠插在她的心脏上,血流不止。 “我说,公子要是不喜欢里面这位为什么还要娶她啊?我好几次看公子书都不读了就为了陪她,我还以为公子不喜欢大夫人呢!” “你懂个屁!你来府里才多久。公子喜欢的是她吗?公子是看她长得像公子那位早逝的青梅竹马舒绯。喜欢她?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她哪里比得上舒绯小姐?” “啧啧,真够乱的。” “可不嘛!喂,你说我们要不要也去潇湘院啊,现在不算太晚,运气好的话还能讨杯酒喝。” “能行吗?” “喜婆都在潇湘院了我们还等什么,走!” “哎!” 舒绯。韩绿婉心中钝痛如刀割。她不信,她不信莫祁是那样的人。 推开无人值守的门,月光倾泻一地。 她不信那个总是宠溺看她的莫祁不喜欢她,她不信她竟是个替代品。 潇湘院堂前,一众家丁热热闹闹喝的好不畅快。里面一个尖着嗓子与一大帮男人热络地拼着酒的,可不就是她的喜婆? 韩绿婉从暗影边缘溜进潇湘院,悄悄捅了捅窗户,出现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正好能让她窥得其中虚实。 里面二人果然赤条条地纠缠在一起,韩绿婉眼睛瞬间就红了。 “新婚之夜,不在新娘子的洞房跑来我这里,舍得?”莫祁的正牌夫人绕着自己汗湿的一缕头发睨着莫祁。 “有什么不舍得的?”莫祁反问。 莫家大夫人一掌推开莫祁正要亲吻过来的脸,“英雄救美,我见犹怜。舍得?莫祁,你骗谁呢?” “我和你说过,我只是因为她长得像舒绯我才留她在府中的。” 韩绿婉脑中轰鸣。原来,家丁们并没有胡言乱语。是真的,她真的只是个替代品。 里间的谈话还在继续,韩绿婉木然听下去。 “哟!莫祁,人家都是睹物思人,你比他们谁都厉害。睹人思人,李代桃僵玩的挺好啊!” “舒绯都死了多少年了,我一见到你啊,马上就能把她忘了。” “油嘴滑舌那套给老娘收收!老娘还不至于和一个死人计较。倒是你那位娇滴滴的新娘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可是王室远亲。将来可别在她身上出了岔子。” 莫祁翻身在床上平躺好,“放心吧。本来我也以为借着她,能和皇家攀上几分关系的。结果怎么样?魏东亭回长安见她了吗?没有。其他皇室宗亲见她了吗?也没有。一介孤女而已,不足一提。你信不信,我今晚一整夜不回去,明天早上随便哄哄她,她指定服服帖帖的。” “德行!” 在莫府的这段日子,韩绿婉一直幸福而满足,可今日她方知她有多可笑。她倾心相待的男子,她的夫君,竟是这样看她的。 哈哈哈……她真是这普天之下,最大的笑话。 长期保持一个姿势,韩绿婉腰酸得厉害。换了个姿势,屋里的聊天声再次传来。而这次的谈论内容,足以让她灭顶。 “不过,莫祁,你真够狠的。韩绿婉全家灭门就是你爹的功劳,当然里面也有你的份。真亏你能把她骗得团团转,还把你当恩人。啧啧,你就一点儿不愧疚?” 什么?韩绿婉双手在不停颤抖。莫祁,不是这样的对不对?你会否认的对不对? 半晌,莫祁的声音淡淡,“呵,夫人好手段。韩家挡了我莫家的路,我莫家就要让他们无路可走。只不过,我们做的那么隐秘竟然都能被你查到。” “那是!” “真不愧是我莫祁的夫人。” 莫祁忽然翻身而上,封住床上娇媚妻子的唇。手不规矩地游动,一室旖旎荼蘼。 承认了!他承认了!韩绿婉泪流成河,她隔着衣袖狠狠地咬着手背,咬出深深牙印,咬出殷红之血。 他明明知道她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欺她,骗她。轻她,弃她。她竟然还傻傻地一心等他,嫁他,哪怕是做他的妾室。 韩绿婉双眼猩红,她今日定要让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偿命,以慰韩家上下几百口人的在天之灵。 抬步向前走,前面转角处右转就是屋子的正门。韩绿婉一身戾气,眉眼狠厉如地狱修罗。 “小姑娘,大晚上穿着红衣服在外面乱走很吓人的知道吗?”一排竹子之上的墙头,一个头发半百的老人流里流气地坐在那里。 韩绿婉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走。今日,谁都阻挡不了她报仇。 老人手中一颗石子弹出,韩绿婉身体定住动弹不得。想开口叫他不要多管闲事,却是徒劳。她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那老人轻巧地从墙头飞下,一把将她扛起。 “小姑娘,你连老爷子我都打不过还想报仇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能遇到我是个缘分,我看你还是先跟老爷子离开这里吧!” 次日,全长安都传遍,莫家公子新娶的如夫人在洞房之夜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一夜,本是韩绿婉日夜期盼的洞房花烛,却成了她此生不愿回忆之痛。 绿婉将故事细细与容玄素说来,明明是那样悲惨的故事,绿婉脸上竟无悲无喜。 “后来我才知,救我的那个老爷子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怪医沐枫。可惜他千里迢迢把我送到表哥那里后就消失了,让清醒下来的我想道谢都没有机会。” 绿婉讲述那段经历时目光一直凝在自己的双手上,故事讲的七七八八,她甫一抬头发现容玄素眼睛比进门前肿的更厉害了。 绿婉赶紧从袖中抽出手帕递过去,“哭什么啊?唉,连我这个当事人都哭不出来了倒叫你跟着我伤心难过了。” 容玄素凑近来张开双臂抱住绿婉,“绿婉,对不起,对不起。我和魏东亭最开始有些隔阂和误会,所以我连带对你一直不冷不热的。对不起,我本可以对你好一点儿的,对不起……” “玄素,所有的这些不是你的错。你压根没做错任何事情,玄素。”绿婉反过来安慰她。 “已经没关系了,其实我已经很幸运了。韩家被查封那日,若不是母亲偷偷把我藏在马厩里我也没命能活到今日。再者说我家与魏家的亲缘着实太远,说出来几乎没人信。不然我不会在外流落大半个月,直至仅有的盘缠用尽也无人收留。” 绿婉抚着她的后背,慢慢给容玄素顺起气来,“表哥知道我这段经历后勃然大怒,他当时气得差点赶回长安亲手灭掉莫氏一族。” 绿婉凄然一笑,“可是我没让,我到底心软了。表哥恨我不争,就分给我一支暗卫。只要我想,莫家随时倾灭。” “本来以为此生我都用不上这支暗卫,可莫祁不知从哪得来了消息知道我在律王府过的很好,他竟然修书一封说要来接我这个妻子回莫家。唉,就是这封信斩断了我对他最后的幻想和留恋。于是我终是用了暗卫的势力,在徐州花朝节的那天。” 原来整个事情是这样的。容玄素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心好疼,感同身受的疼。 “那你怎么和北苍的国主对上了,我听知远说那北苍的国主只见过你一面就非你不可了。” 容玄素忙着擦眼泪,错过了绿婉脸上一瞬即逝的羞涩与赧然。绿婉避之不提,反而问她,“你和表哥怎么了?吵架了吗?我看你们今日脸色都不太好。” 容玄素不自然地别开头,“没什么。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我哪敢和他吵?” 绿婉心如明镜,她那个潇洒了小半辈子的表哥这回碰到难题了。 “玄素,不论是站在表哥亲人的角度,还是站在你朋友的角度,我都想和你好好谈谈。” 这话听着耳熟,苏扬好像也用过类似的开场白。躲是躲不了的,容玄素无声默许。 绿婉轻叹一声,“表哥可曾向你提过他的母亲?” 容玄素微愣,摇头。 绿婉趁着机会正好,又给容玄素讲了一段魏东亭和他已逝母亲的故事。 容玄素感慨万千,亦讲了一段她对男女之情避之不及的起因。 魏东亭在厢房前面的院落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容玄素从里面出来,不曾想她出来的时候眼睛肿的更厉害了,魏东亭刚要进屋找绿婉兴师问罪,要个说法,却见绿婉跟着也出了屋,眼睛的红肿程度不比容玄素好多少。 叫他一头雾水,满肚子的疑问憋在腹中不知如何开口。 “知远,我回家了。”容玄素低垂个头,与魏东亭告别。 听她说话的语气,好像没有那么排斥他了。 “你们两个,怎么了这是?”这场面太过异常,魏东亭不免担忧。 容玄素摇头,“我与绿婉约定好了今日交谈的内容对彼此之外的人保密的。别问了,你问谁都是一样的。” “你……”魏东亭刚说了一个字,就听绿婉在后面赞同的“嗯”了一声。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魏东亭牵起容玄素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你跟我来。” 容玄素把手向外拽拽,以示她的抗拒。 魏东亭什么都不想管了,“要是你不跟我来,今天除了律王府你哪也别想去。” 知道魏东亭说到做到,容玄素乖乖跟他走了。离开之前,魏东亭回头狠狠地说,“丫头,回来再和你算账。对我还藏着掖着的……” 因为足够了解魏东亭,才能知道哪句话是气话,哪句话必须当真。绿婉目光追随那两人牢牢牵在一起的手,浅浅笑了。 有容玄素在,他怎么可能会分出心思收拾她? 原地站了许久,一个轻巧转身,绿婉清浅的笑意凝固在嘴角。 只见那人身材高大挺拔,一身北域严寒之地特有的粗犷豪放。他环抱双臂靠在门上,调笑着问她,“怎么哭了?嗯?就这样不愿意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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