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才并未久留，弄清楚婼干嘛去了及不靠谱度后，她自然就该回去了。 百家坊非但不在旧城墙内，还因为建立的时间短——相对别的坊，九嶷城建立的时候百家争鸣不仅没开始，许多学说都还在酝酿萌芽中，因此百家坊是九嶷城中比较年轻的城区——因为年轻，因此位于城邑的外围。乱军入城，百家坊便是最早被战火殃及的区域之一。所幸不论是前城主还是婼这个不靠谱都讨厌弱鸡，因此百家坊虽是读书人聚居的地方，但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普遍学习的君子六艺里就有击剑之术，而百家坊因着城主的态度，各家学馆对六艺里关于武技的部分很是看重。 居民凶残，人员伤亡自然不大，但别的就不一定了。 乱军不仅杀人，还放火。 别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地盘管不着，书舍却不然，那是自己的地盘，且全是简牍之类的易燃物，若是起火了....不才觉得自己能活活气出心脏病来，然后拎着剑去砍死所有参与此次联盟的国族的王。 她收集校核这些书容易吗？ 师父给她的赀财全挥霍在这些书上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师父，就算找得到，估计师父也没钱给自己了，学艺的时候她就将师父的金库给摸清楚了，出师的时候捞得干干净净.....也不知师父气死没。 知道不才的担心，小歌主动表示自己愿意帮忙。 不才默，带着一个垂髫稚子回战区，她得多丧心病狂？ 小歌笑道：“我是下一任连山子。” 不才微怔，仍有些许茫然，她自然明白这三个字代表的含义，却并非全懂,还是公羊羽提醒:“氏族的族长继承人传递并不依靠嫡庶，虽然有要求必须是直系担任，但为了确保日后掌权的不是废物点心，皆是尚在襁褓中便着手培养。别看小孩年纪比你小，杀过的人绝对比你多。” 不才愈发无言，这教育....只能说，都够狠的。 都不是正常小孩，不才也就没了顾忌，她如今也的确需要强有力的援手。 小歌的出身特殊，不能以常理论，公羊羽显然也不是善茬，但不曾想到与他们这些特殊人士不是一个世界的子婴也同样凶残。 鸡肋剑除了特别长了点，子婴拿着的时候显得有些滑稽外，并无什么特殊的，至少没人能用眼睛看出来它的分量。 诚然，不同物体在相同体积下的重量是不同的，但鸡肋剑的外形，哪怕是掺入玄铁或精金等特殊材料铸造也最多十几斤的分量，体积在那摆着。然而—— 回到书舍的时候正好赶上一支乱兵在书舍里没搜到什么财宝，准备放把火出气，不才对此绝对不能忍，随手就从轮椅中取出了一把弩，小歌、公羊羽及子婴也同时出手，收拾一支乱兵跟切菜似的。不才不惊讶公羊羽的武力，也不惊讶小歌杀人时的敏捷与冷静，但她惊讶于子婴用鸡肋将一个乱兵的腿给拍成了粉碎性骨折。 那柄剑究竟多重？ 子婴你的气力又有多大？ 子婴没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多惊人，但在拍断两个人的腿骨后便忍不住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强，这才杀了两个人就挥不动剑了，顿觉气力和持久力都太差劲。 若是不才知道子婴的想法，必然更无语，鸡肋剑的重量可是超过一钧呢。 不论多么无语两个孩子根本不像孩子，书舍到底是保住了。 只是考虑了一番城中如今的乱境，不才如今是再也不敢离开书舍了，若是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化作了废墟，她会呕血的。 小歌没什么意见，唯一的问题是书舍里的存粮都没了，乱军也是需要进食的，找不着财宝，有吃的自然也不会放过。如今它们是侵略者，自然不会再有人如热情招待客人一般为他们提供饮食，只能抢。 所幸，九嶷城里如今乱归乱，但旧城墙内部倒是很安全，加之九嶷城并非农耕城邑，主要产业为造船、药材、鱼鳖、珍珠等产业，因此为了避免饥荒，建有许多粮仓，囤积着足够全城百万人口吃二十年的存粮。粮仓修建在城主府附近，即旧城墙内，以前一直有人想不明白粮仓为何修在那里，现在依旧没人明白，但也幸亏如此，粮仓才没被侵略者控制。 因着这足够吃用二十年的粮食在，旧城墙外仍旧能够买到粮食，或者说，土著都挺自信的。 自信很快就会赶走侵略者，存粮如今消耗完了，回头买就是了。且就算一时半会赶不走侵略者，城主府也不可能看着他们到时候饿死。 公羊羽带着人除去溜达了一圈便找到了卖粮食的黑市暂时解决了口粮问题，但战火还在烧，若短时间内战火不能结束，书舍能否保留到最后还真不好说。诚然，公羊羽的武力乃以一敌百的存在，便是不才，相信她一个坐轮椅上的女子敢在这个时候留下来，必然也有自保的能力，可个体再如何强大都不足以与军队抗衡。以一敌万的例子虽有，但到了那个境界，要么不是人，要么就是曾经是人如今也不是人了。 在众人头疼这个问题，战事结束了，结束得猝不及防，不论是侵略者还是被侵略者都一脸懵逼。 婼没找着浮图，浮图虽然没想到婼这个老冤家也在大荒，但这不影响她的危机感，跑得贼快，婼愣是没追上。最终只能一肚子火气的打道回府，一回来就看到自己的老窝快被人掀了，很好，非常好.... 联军的船队沉了大半，用生命诠释了与一个海陆空三栖的古老生物在水面上干架的后果。 婼也没讨到好处，被一支特制的弩/箭给扎了个对穿，联军的船队里竟有一架射鱼弩。 虽然最后还是将载有射鱼弩的大船给拍沉了，但婼仍旧怒不可遏，射鱼弩之下不知死了它多少的子孙，还以为这种弩已经失传，不曾想竟还有，咆哮着让正卿调查是谁重新制造出射鱼弩的。 懵逼中的正卿：“....”这声音，这语气，为何如此熟悉？ 小歌得到全部的军报弄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联军已经退去，但九嶷城内风才起。 联军既然准备了射鱼弩，显然是考虑到了这座城建立时关于龙的传闻，并且与大部分将这个传闻当传说听，过耳就算的人不同，它们是很认真的做了应对之策，只是没想到婼如此彪悍，射鱼弩只是伤了它。 既然已经想到了这里有龙，又发现了这条龙根本没在密林深处睡大觉，而是在城主府掌控九嶷城，虽然同样惊叹于前代城主的心宽，但这也是一个良机——龙是吃人的。 公羊羽对婼的物种不是很关心，虽然他也挺惊讶九嶷城几百年来都跟吉祥物似的城主还真的是只镇宅的吉祥物。在意识到城主是条龙的时候，公羊羽也差不多能猜到九嶷城说是有多代城主，实际上就两代——建立者与婼。 “这条龙倒是厉害，射鱼弩竟奈何不了它。”公羊羽比较关心这个。 射鱼弩是传说中专门针对龙族而制造出来的符纹弩，在远古时代死于射鱼弩之下的龙族不下两位数。 小歌心说，那是因为它不是龙，是龙它祖宗。 心中虽如此想，小歌却没说出口。 龙它祖宗这四个字蕴含的内容，子婴必然是不懂的，公羊羽也有很大可能听不懂，但不才....小歌的直觉告诉她，不才有九成听得懂。 九嶷城起风了且风很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族对于与自己是同类却不同分支的同类尚且以异类待之，更别说婼这个连同类分支都不是的标准异类。 列国安插在九嶷城的探子活跃异常，龙族吃人，以及九嶷城每年府库税赋有一半都是进了婼的私库....小歌表示，造谣的人挺有才的，这都给挖出来了。 虽是谣言，但这种七分真三分假的谣言着实令人头疼。 只是，当事人显然没那份感觉，至少婼这会完全不理会那些，射鱼弩配备的弩也是特质的，伤口愈合起来很麻烦，为了不落下后遗症，她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自己的伤口上。正卿对此很是心累，他在这辟谣都快跑断腿了，可瞅瞅婼，诡异的有种大王不急寺人急的感觉。 想了想，正卿忽问如今还恢复不了人形的婼。“城主，你真的吃人？” “很久以前吃过。”婼随口回答。 “很久以前是指多久以前啊？”正卿有些诧异，婼的时间观念与人族有别，它的不久很有可能是几年前甚至几十几百年前，如今却说很久，那得是多久以前？ “几万年前吧。”婼不是很肯定的回答，上次吃人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她只依稀记得那个时候人族尚未建立起文明，茹毛饮血，如同野兽，有些时候连野兽都不如，粮食不足的时候那会的人族会以同类为食渡过寒冬——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人族在她的认知里都不是智慧物种。 几万年前这个回答有些惊人，但正卿还是能够接受的，龙族寿命长，活个万把年也能理解。但后头的....正卿觉得有点接受不能，城主大人你确定你那个时候见到的是人族？ 确定以及肯定是人族，大荒的智慧物种也就那么几种，婼自问这点分辨的眼力还是有的。 正卿觉得很难想像。 婼倒不觉得很难想像，远古时代的巫祭们那种坚韧不拔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精神，虽然令人觉得可怖，但也因此，它在很久以前就明白，人族终究会摆脱蒙昧成为真正的智慧物种。 正卿言归正传，城主既然是万年前吃过人，那么如今也就等于不吃人了，反正，他没法将城主口中的人族看做同类。诚然，如今这个时代，人吃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正卿大人生于九嶷城，长于九嶷城，虽是孤儿，但九嶷城在孤寡老人与孤儿这方面的政策与设施都很完善，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加之正卿自己又是个聪敏好学，成年后成了一名胥吏，后又一步步升到了仅次于城主之位的正卿位置上，这辈子还真就没挨过饿。不曾体会过那种饥饿，自然无法理解人吃人的做法，不论是人性还是打小受的教育都使得正卿无法接受这种事情。 婼挑眉。“你不怀疑我骗你。” 正卿表示：城主你素来都不屑骗人。 伺候了两代城主，虽然如今已经知道了两代城主都是同一条龙扮演的，但几十年的相处，正卿自问自己还是很了解这条龙的性格的。 造谣很容易，上下嘴皮子一动便是一段谣言，然而辟谣却绝非嘴皮子一动的事。 年纪一大把的正卿觉得，这次辟谣完了，他得少活十年——如果这次辟谣能成功的话。 俗语有云，谣言止于智者。 由此可知对待谣言最好的做法应该就是随它去，等人们说够了，腻了这个话题，谣言自然就消失了。 只是这次的谣言有些不同，它并非品行或名声方面的谣言，人们说个不停也不是因为吃饱了撑得想显摆自己知道得多和发泄内心隐晦的见不得人好喜见云端上的人跌入泥沼的心理。这一次的谣言是实打实的关切到了自身利益，自然没法放着不管，任其发酵。尤其是城内还有许多间者与叛徒的情况下，正卿几乎呕血，九嶷城哪里亏待他们了，那些家伙竟然背叛九嶷城。 正卿辟谣辟到绝望时，错愕的发现谣言竟然自己出现了转机—— 必须得提一下九嶷城的画风，因着从不扩张与重视商贸的关系，九嶷城从不对外征战，便是建立了水师也只是为了自保。而不对外征战也不担心被人攻打，总体环境很和平，九嶷城自然就不需要征伐徭役，虽有服徭役者，但那都是触犯了《九嶷刑律》被罚徭役。总的来说，平日里要修建什么工事都是开出工钱，然后有意者自己去工地。 税赋方面虽然征收得很狠，却只是针对过往的商队，对于本地居民的话，那点税赋相对于总收入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更多的是象征意义。 教育方面，全民教育，无需束修，学馆还无偿提供学生一餐饭食，而府库每年补贴学馆避免学馆开不下去。 九嶷城没有贵族，也没有奴隶，所有人在法律上的地位都是平等的，城主或许算得上唯一的贵族，但这个贵族几百年来都是吉祥物，又无家眷，有等于没有。 .....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云梦大泽多异兽，想要在此建立城邑的国族不少，但只有先代城主一人成功，而她能够成功的原因是因为有条龙提供了庇护，如今看来，庇护的条件应该是府库一半的财宝，所有智慧物种里，龙族是唯一一个对财宝渴求能人族媲美的。 九嶷城之外的国族的画风，征战频繁，每家每户，除非原本就只有一个男丁，亦或死得只剩下一个男丁了，否则就得服兵役没完没了的上战场（附上近十年的有名战役，及战役中死了多少人）。除了兵役还有徭役，修建水利道路等公共工事、君王修建宫室陵墓全都靠徭役，期间累死了人都是常事，典型例子如前些年唐王让人营建宫室，征发了上万民夫，办事的官员很给力，宫室完成得又快又好，只是累死民夫多达上千人，但那也不算什么大事，徭役哪有不累人的？虽然这次死得多了点，但工程完成了以及完成得好不好才是最重要的。 税赋方面，每个人一出生就得缴口赋，成年后则是算赋，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税赋，林林总总的，列出了五十多种税，照这个征收法，大部分人辛苦劳作可能都攒不起多少积蓄，为了活下去，卖儿卖女实属平常。 教育，民间虽有私学，但知识主要掌握在贵族与有钱人手里，平民百姓没有钱也没有精力去上学，就算有心，也没有书籍。在外头，书籍是很珍贵的东西，每个家族的藏书都只给世交与族中子弟阅览，如九嶷城尊经阁那般只要交个入门费就可以在里头呆一整日的在不才开书舍之前属于空前绝后的特例。 外头有贵族，有奴隶，奴隶不是人，地位形同牲畜，除此之外，士农工商有着明确的地位等级划分。贵族杀死平民只需赔偿一笔钱即可，杀人偿命属于做白日梦。 外头的人族是一夫一妻一妾多婢制，贵族普遍姬妾成群，子女成群，贵族那庞大家庭的开销自然由平民黔首供养。供养一条龙和供养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那个更省钱不言而喻。尤其是婼是一条单身龙，而龙的生育能力，一千年能添一只崽都是神祇赐福了。人族就不同了，只要身体没问题，一个人族女子一生最多能生三四十个孩子——能不能养活是另一回事——，而一个人族男子，那就更没法说了，举个现成的例子如辰王，儿子加女儿超过三百人。 ..... 最后，与云梦泽密林接壤的国族除了辰国与九嶷城都有以活人祭祀密林里的异兽求平安的传统，以及，在外头的世界，用姬妾、奴隶殉葬是合法的。 这对比太过鲜明。 造谣造得很好，但八卦之心注定抵不过切实的利益。 不管是谁，在看了这番拿数据说话的对比后都会聪明起来。 婼吃不吃人根本没证据，但它若是走了，人吃人是必然，而被吃的那一方便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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