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田七是从床上醒来的,身上的衣服穿得好好的,只有棉靴被脱了。本说要守一夜的,还是撑不住睡着了,风槐也是,现在还埋头趴在桌子上。 幸好苏子叶不用休息,没有叫醒他们,想来也是藤妖并未出现。 推门而出,外面已是茫茫一片,美好的,丑恶的,全都裹上了银装,隐去了原有的面貌。看来夜里的雪真的下得很大呢。 见有小厮经过,田七托他拿了纸笔,写了一张纸条叫淼淼来苏府,让信鸽带去。 “莲心莲心,快陪我打雪仗吧!”苏延拉着莲心的衣角跑到院子里。 “不行啊,小公子,会把手冻坏的!”莲心任他拉着往前走,但就是不准他玩雪。 苏延不高兴地嘟着嘴,撇头看见了田七,转怒为喜,对莲心说:“你不陪我,我找干娘玩去!”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干娘了?”莲心疑惑地跟在他身后,果真见到一个陌生女子,披着夫人的绒衣,脸上还戴着面纱,神神秘秘的。 “延儿,不可以贪玩哦,雪地里可是藏着好多好多虫子,会把你的手咬坏哦!” 虽遮住了半张脸,莲心觉得女子眉眼秀丽,声音柔和,应该是个好人,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久不见了,莲心。”女子抬头看向了她。 “诶,你认识我?”莲心有些讶异,又仔细地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你……你是……你是少夫人!” 田七温和一笑:“你还没改口呢,叫我本名就好。” “真的是你!”莲心终于不再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眼泛光彩,激动地抱住田七,“少……小七,你真的回来啦!” 苏延见干娘和莲心聊起了天,不理他,又嘟起了嘴,本想自己去堆雪人,想起干娘说雪里有虫子,伸出的手缩了回去,只能干坐在石桌旁,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干娘,发呆。 “小家伙,你也觉得她很美吧?” 什么人?!左右转了好几下头,根本没有人啊!苏延心里害怕,但坚信自己是个男子汉,一定要保护好干娘,便镇定道:“谁在说话!” “我是你三叔哦,是你干娘的夫君。” “三……叔?”苏延记得娘说过,他还有两个叔父,但都去世了,所以现在说话的……是鬼喽! 我不听我不听!苏延紧紧捂住自己耳朵,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周围,怎么总有一阵一阵的冷风吹过…… “延儿,延儿?”田七听到动静过来。 苏延躲进田七怀里,要她抱着到别处去。 莲心噗哧笑道:“看来小公子真的很喜欢你呢。” 在干娘怀里,苏延一下就不害怕了,可转身离开时,他分明听到,干娘对空气说了句“子叶,别吓他”。 …… 淼淼还没到,田七想,趁这段时间,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看望一下苏父苏母。他们现在住在苏府别院,因为那里比较清静,阳光充足,适合养病。 敲门得到允许进入的回复,田七进屋,一眼望去,两位长辈已苍老许多,感慨时光不复。苏父坐在床边,正一勺一勺给苏母喂药,此番情景,倒甚是温馨。 “你是?”苏父放下碗问道。 “伯父伯母好,田七来探望你们了。”田七的语气不卑不亢,不疏不近。 “这世间之事真是玄妙得让人捉摸不透,听下人说府里来了太虚宫的两位弟子,不曾想会是你这孩子。”苏父言语平和,倒不像他说得那般惊讶。 苏母咳了两下,因为生病说话的中气也不足了:“当初是我赶你走的,现在你再来,是想看我们的笑话吗?” “怎么会呢,我反而感激你们,要不是你们放我出这苏府,我的人生也不会变得如此精彩。”田七说的是真话,如果真让她一辈子呆在苏府什么也做不了,说不定会闷出病来。 她关上屋门,走近了些,观察苏母的气色后道:“伯母得的是心病,用再多再好的药也没用。” “也许是当初我对你太苛刻,上天给我报应,让我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还得了这好不起来的病。”经历了那么多,苏母的心性也变了许多,不像从前那般咄咄逼人。 “您千万不要这么想。”田七先前已考虑了一番,思索再三,才下决心将事实告诉二老,“其实……二哥确实在战场受了重伤,但后来被太虚宫所救,并未去世,他为什么不回来,想必你们也清楚个中缘由。今日我将此事说与二位听,只希望伯母身体能康复,但不可期待何日他能再回到你们身边,欺君之罪的后果,二位也都明白。”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苏母一下老泪纵横,“子晗他还活着!老头子你听到了吗他还活着,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啊我听到了,听到了……”苏父也眼眶泛泪,“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们,只要他还活着,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回都城,不要回来……” 看到别人哭,田七也不由自主有流泪的冲动:“另外,我有个朋友医术很好,我让她前来给姚姐姐看病,也给伯母重开几服药。” “好孩子,谢谢你,当初真是我们苏家没有福分,才留不住你这媳妇。” 田七给他们带来了这个好消息,苏父感激不尽。 与二老告辞后,暂附在玉佩上的苏子叶道:“小田七,谢谢你能原谅我爹娘。” “感谢的话我听够啦,这都好几年前的事了,我要再计较,不就太小心眼了嘛。”田七甩了甩手道。 许是雪天路滑,或被其他事物吸引耽搁了时间,淼淼到苏府时已是正午,田七让她先给姚月吟和苏母看完病,才准她吃饭。 淼淼知道自己贪玩理亏,乖乖听田七的话。 姚月吟的病,主要是因为被夺取了精气,只要除掉妖怪,正常生活饮食,适当补充营养,自会恢复。苏母的病为神伤所致,等她去看时已经好了大半,剩下的是上了年纪的人易得之疾,都是些常见的小病,一般的方子也能治,如果想恢复得快些,可以喝她从太虚宫带出来的固本草药,增强自身的御疾能力。 午后,田七在考虑,如果藤妖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虽然她才等了一个晚上,但此事解决得越快越好,毕竟还有其他地方其他妖怪要除。 妖物增长修为之法有二,其一是靠自身能力吸天地之精华,转化为自身妖力,此类妖物大多无害,隐于山林或普通人之中生活,自得其乐。另一种是直接吸取其他妖魔或人类的精气,越强大就代表伤害了越多的生命,是为邪物,不可不除。 精气也分不同的等级,普通人的精气相当于人为饱腹吃的食物,而修道之人的灵力极为精纯,对妖魔来说是致命的诱惑,所以田七他们所学之中,有一项就是如何隐藏自己的灵力,平日行走之时不可泄漏。 若她释放灵力,引藤妖主动上钩,倒是一个法子。 苏子叶觉得这样太冒险,田七很放心地说,有他和风槐在,不会出什么事的。而且她可以在灵力之中添加些许妖气,更能放松藤妖的警惕。 就这么决定了,天黑之前,田七让苏子衡夫妇吩咐府里所有人都呆在屋里,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千万不能出来,她在他们门外加了结界。 在院子中心打坐入定,驱动体内灵力向体外散发,田七周身逐渐被火焰似的蓝色气体包围,一根暗红的妖气丝线交织于其中。天空飘起的飞雪,被突如其来的邪风吹得迷失了方向,只能任其摆布,卷成一个个旋涡。 阴暗的一角,蠢蠢欲动的黑影终于抵挡不住这送上门来的美味,即使知道等待它的不止是可以令它法力大增的灵力,也要如飞蛾扑火般抛开一切,孤注一掷。 在黑影靠近田七之前,她已察觉到风中夹杂的妖气越来越浓,身体本能地进入了御敌状态,每一条神经都高度紧张起来。 来了,不止一个,四面八方,无数条黑影疾速伸来,张牙舞爪,包围住她,贪婪地想夺走她所有的灵力。 田七猛然睁眼,双指成剑,默念咒法,左砍右切,一条条藤蔓被打落在地。 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两人,以更凌厉的法术攻击藤条,使其不得不转换对象与他们交战。 田七趁机冲向藤蔓伸展的源头,咬破手指,以血为引,凭空画咒,御气打往前方,只听得一声惨烈的尖叫,仅剩的几条藤蔓缩了回去,绿光一闪,阴暗之中浮现出披散着一头深绿波浪卷发的青衣女子,伏倒在地,吐出一大口绿色的鲜血,不甘心地怒视着田七,眼中的火焰似乎能把她吞噬得尸骨无存。 田七不说什么,皱起眉头,冷冷对上她的视线。 藤妖受了伤,敌不过田七,只得先软下态度,作委屈状,带着哭腔开口道:“小妹妹,你放过我吧!我本是生长在这府里的藤蔓,不能离开真身太远,唯有依附于其他树木才可存活,可是今年冬天,这院子里的草木都凋零了,我是不得已,才向凡人借取精气的。你看,我也没把人置于死地,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吗?我只是想活下去啊,难道这也有错吗!” 田七冷哼一声:“你中了我的咒,却还能保持人形,修为可不止百年。你通过吸取凡人精气来修炼,想必是把人当作圈养的家畜,他们现在未死,不代表以后不会死,不代表你曾经未害过人。我也曾在这住过,从前未见过你,也未见这般萧条的光景,别以为我猜不出,草木之败是你造成的。但凡有害人之心的妖怪,不可饶恕。” 藤妖哀求道:“求求你放我这一次吧,我保证,以后只靠自己的力量修炼,不伤害任何人!” 田七思考了片刻,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你以后能心存善念,不祸害他人,我可以考虑放了你。” “多谢!我一定会改的!”藤妖向田七连连磕头,突然眼中一道寒光闪过,趁田七放松警惕,手化藤剑,直朝心脏刺去。 一堵看不见的气墙将藤妖重重打回原地,她又吐了好几口血。 “才刚说完话就自己暴露了,你可真是急躁啊。”田七叹了口气,“若你表现好点,说不定我真的会放了你,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救不了你。” 一人一鬼从田七身后走出。 苏子叶浮于地面,发丝飞扬,一甩衣袖:“有我在,你休想伤害小田七!” “师姐,废话莫多,快解决了她吧。”风槐伸指,准备念诀。 待田七与风槐完成法术,藤妖再无抵抗之力,身上燃起水扑不灭的熊熊大火,原形毕露,藤条乱舞,在大火之中垂死挣扎,用嘶哑破碎的声音吼出最后的遗言:“世上的妖……是除不尽的……还有无数的同类会为我复仇……我甘为妖王献身……” 雪停了,风尽了,只剩一点未烧完的干枯藤蔓,在一堆灰烬之中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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