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垂头,抿嘴低笑,眼中灿烂恰如两人少年时代,“除了娘娘,世上哪还有人那样糟蹋雾霭纱啊……”她说,“我原是不信的,那日见娘娘将发簪做额饰,以为是恰巧。”    这是……说的百花会那次,舒无虞记得她头一回在这具身子里遇到了忍冬。    “后来想……哪有这么多的巧合,便暗地里和杨老夫人提了‘红梅映雪’的事,娘娘不知道,您这碗是老奴做的。”忍冬笑道,“又咸又甜的口感,也只有娘娘你还能一口不剩……”    舒无虞也颇为无奈,毕竟这事说来诡异,她也未曾想过被人拆穿。    “忍冬,此事你不许声张。不过既然你知道了,哀家与左茶妲做了一笔交易,恐怕还要你帮忙。”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忍冬听不得自家娘娘客气,有些不满:“娘娘只管吩咐,可是云阳宫少了什么东西?老奴即刻送来。”    “别忙。”舒无虞制止她,“银钱我如今够使,不过云阳宫里我们曾放过一个姑姑,你还记得么?”    康慈太后给各宫赏过不少人,骤然说“一个姑姑”,忍冬一时没有想起名字,还是舒无虞摆出“茯苓”的口型,她才想起真有这么一回事。    “是了,这个茯苓也是万寿宫的老人了,娘娘还是皇后时便跟着咱。我这就吩咐她,好好照顾娘娘。”    涉及舒无虞的事,忍冬向来雷厉风行,就要起身喊茯苓进来。    “不是。”被舒无虞一把喊住,不想强调矛盾,只敷衍地说:“将她调回万寿宫吧,左茶妲也走了,没必要再留她。”    忍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老奴会着手去办。”    “嗯,还有哀家需要去一趟皇林寺,忍冬你看看万寿宫那边有没有办法。”不去皇林寺就无法回去,她如今借助忍冬便容易得多了。    “娘娘去皇林寺做什么?若要烧香,宫里也有的是地方。”忍冬有些不解地问,舒无虞只是摇摇头:“你便别问了。如今入夜渐深了,弟妹她们留宿万寿宫,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别漏了马脚。”    “是。”忍冬恋恋不舍地起身,“那……明日老奴再过来……”    “不可……忍冬你如今是什么身份,老往云阳宫跑算什么事儿?且去办事吧,我在这儿很好。”舒无虞自然也想念忍冬在身边的日子,可那样的场面太过诡异,不合常理,实在不适合出现。    忍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云阳宫,舒无虞熄了灯回房休息。    她还担心如蛛会多问,可是那丫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她态度依旧。    来云阳宫这么久,舒无虞第一次睡了个踏实觉,她甚至已经开始盘算手里的钱要交给舒晏丰,让他好好在云阳宫生活。    “姐姐,昨日百花盛会是出了什么好事吗?”这几日,眉眼都是喜色的舒无虞表现得太过明显。终于有一天,用早膳时,大大咧咧如舒晏丰都察觉出不对,“皇后娘娘莫不是给了你什么赏赐这样高兴?”    “嗯?”舒无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嘴角,确在上扬,抿了抿嘴,“没有。对了,丰儿你是喜欢银枪还是宝剑?我请喻卿衔给你寻个好的来。”    自家姐姐怎么这样阔绰?舒晏丰与如蟾对视了一眼,拒绝道:“不必了,我习武时这些都有三哥借我,云阳宫开销大,姐姐不必破费了。”    真乖!舒无虞此时看什么都格外顺眼,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舒晏丰的发髻,“都是皇家的皇子,哪能让你天天的拿三哥哥的。银钱的事,你不用费心,选一个就是。”    有了忍冬的帮助,舒无虞觉得自己很快能回去,那么手里的银票也不必备下,应对不时之需了。    而今后……有了这一番经历,她重新成为太后之后,云阳宫还能少了舒晏丰的东西不成?    “四公主还是听六皇子的话,留点儿吧。”如蟾也跟着劝道:“宫里打点哪一处不要钱,就怕有个捉襟见肘的时候……”    如蟾回来后对她和舒晏丰也是忠心耿耿,照顾入微。虽然时不时要冒犯太后和皇后一下,可如今舒无虞竟然觉得可以忍受。    还有如蛛,平日里再怎么冷言冷语,竟然此时也顺眼起来。    “你们两个丫头,到了年纪打算怎么办?”舒无虞端着手里的粥顺势询问道:“母妃走了,也不能在宫里蹉跎一辈子。依我看,丰儿再过几年可以建府了,你们便跟着出去,再做打算……”    一双手忽然从脑后绕过来,抚上她的额头,炎炎六月中带着一丝冰凉,带着笑说:“体温正常,不必请太医了。”    “喻卿衔?”这声音舒无虞已经十分熟悉,“你怎么又入宫了?”    “衔公子你来得正好。”舒晏丰却没有玩笑的心思,皱眉担忧地说:“我姐姐这是怎么了?一觉醒来说话怪怪的。”    喻卿衔低头看了眼要教训舒晏丰的小姑娘,故意板着脸说:“说不好,可能是烧糊涂了,也可能……”    他故意拖长尾音,舒晏丰和如蟾都竖耳倾听,“也可能是昨夜的梦做得太美,这会儿还没醒过来……”    “噗嗤。”聚精会神地关心着自家四公主的如蟾一个没崩住被逗笑出声,舒晏丰虽然勉强忍住,可脸涨得通红,看着辛苦。    “你什么意思?”饶是舒无虞今日心情再怎么愉悦,也禁不住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说我是白日做梦吗?”    喻卿衔挑眉耸肩,“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怨不得我……”    “你……!”    “哎,别生气啊。”喻卿衔见她真的生气,连忙安抚,他环臂站远了一步,问舒晏丰:“六皇子,你说说,连自己及笄礼都没有人记得的公主,就开始盘算着你建府的事。这是不是有些不清醒啊?”    经他这么一说,舒无虞才想起来,按理十五岁生辰是大事,要行及笄之礼。可却是由他和舒晏丰草草帮她度过,甚至皇帝和皇后都没有赏赐,显然是没有人记得。    “好了,衔公子你别欺负我姐了。”舒晏丰笑归笑,还是十分护着自己姐姐,他维护道“说起这事,我听三哥说,过不久是五姐的生辰。淑妃娘娘定会向父皇提及笄礼的事,我到时候央他请他母妃同时提起姐姐,争取能补。”    还不如不提,舒无虞快被耿直的弟弟气到。沾着五公主的光,怎么听都比被遗忘更惨。    “六皇子最近和三皇子颇为亲近?”喻卿衔的重点却和舒无虞不大一样,他玩笑道:“这都能请动德妃娘娘出面了?”    舒晏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不算……只是三哥性格磊落、为人仗义,也不欺辱我是云阳宫出来的,倒也……聊得来。”    “原来如此,”喻卿衔点点头,“六皇子的评价倒也中肯,我看三皇子为人也颇有侠气,值得相交。”    “和你姐一样?”一旁许久没插话的舒无虞忍不住凉凉地讽刺道:“我竟不知道,衔公子的姐姐是忠义侯府的小夫人。”    舒晏丰敏锐地感觉到自家姐姐的怒火,抱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心态,他迅速抱拳,道:“衔公子,你和姐姐一定有事要谈,我还要去学堂,告辞。”    带着如蟾一溜烟儿就跑了,压根儿没敢再多看舒无虞一眼。    “这本不是什么秘密。”喻卿衔却还是那副神在在的样子,“再说,我又不是她陪嫁的侍女,她嫁给谁与我有什么干系?”    喻卿衔的反问竟然让舒无虞哑口无言,虽然杨、喻两家已经是姻亲,可杨家越是家大业大,喻卿婧便越不好接济娘家。    “所以,你今天来做什么?”被噎了回来的舒无虞没好气地问,“衔公子的生意还真大,可惜你没见到满眼蓝、绿的百花盛会,那是多么壮观。”    她这副生无可恋的讽刺嘴脸,看在喻卿衔眼里分外有趣,他忍不住逗弄道:“卖得好不好么?你不也需要钱?只是……”    喻卿衔双眼一眯,舒无虞顿时觉得背脊发凉,他一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只是我虽然没有见到百花盛会的壮丽,却听闻有人随手就要把我的珊瑚簪子送人?”    “哪……哪有……”喻卿婧怎么什么都说了,舒无虞心里埋怨道,亏得当时自己还一片好心。    “噢,这么说我姐是骗我的咯。”看她眼神闪躲,喻卿衔就知道这事错不了,他故意凑过去说道:“还好不是真的,否则我真要伤心死了。毕竟皇后娘娘要我家的首饰都是真金白银买的,难得送人一次就被这么糟蹋,我可要伤心的……”    这话将舒无虞说得有一瞬间的愧疚,可她抬头看见喻卿衔那狭促的笑容时,瞬间明白自己好像被他给耍了。    “你今日进宫找我,该不会是为了这么无聊且未发生的事吧。”舒无虞忍住白眼的冲动,挤着假笑问他。    喻卿衔也不再玩笑,从怀里又掏出一块足量的玉佩递给舒无虞。    “你这是要干什么……”无功不受禄,舒无虞可不会再接:“不怕我又给人了?”    “不是我给的。”上等的美玉,在喻卿衔手里就那么随意地往桌上一拍,“你和我姐说了什么?她那糙得和江湖草莽似的人物竟然主动让我给你备谢礼。”    江湖草莽……舒无虞忽然有些头疼,杨家的子孙到底娶了什么样的媳妇。    “谢礼?”她做了什么,舒无虞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夫人谢我?”    “可不。”喻卿衔把玩着手里的玉佩,“让我挑一块最贵的玉佩送你……也不想想,这哪适合姑娘家。”    说着还不要脸地自夸了两句:“怎样,还是我挑的东西更适合你吧。”    莫非是自己的忠告起了作用?舒无虞忽然想到自己最后两句话,一把夺过喻卿衔手里的玉佩,“反正是我的了,我便收下了。东西你送到了,可以功成身退了?”    “啧。”喻卿衔发现舒无虞好像越来越知道怎么应对他,完全没有了最初相识时的一本正经,他咂舌道:“好一个过河拆桥四公主,卸磨杀驴了?”    舒无虞懒得理他,端详着手里的玉佩,果然符合“贵”的标准,只是也如喻卿衔所说,并不适合她。送给……丰儿倒是不错。    “哎,那我走了……入宫一次不容易,我还是去打理我的生意吧。”嘴上说着丧气的话,喻卿衔脸上却一点儿也没有恼。    他刚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问道:“我说,你及笄礼的事……要不要我姐帮忙?”碰上舒无虞探寻的眼光,他不自然地解释道:“我看……她挺喜欢你的,说不定愿意呢。”    “不用了。”她又不是没有行过及笄礼,这具身子有没有她还真不大在乎,“你们不是给我过了生辰了吗?”    喻卿衔背着光站在,舒无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过了好一阵他转身离开时,才听到一个低沉的“好”字,让她一头雾水。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