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远连忙在一旁介绍道:“府尊高见,他倒的确是军人世家,他的父亲曾是戚家军戚金将军的亲兵,大凌河血战之后,他父亲重伤回到了老家庐州,去年张献忠屠戮庐州,他们全家又逃到了南京……”
李致远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周大壮以及自己遇见他的前因后果,这让唐良懿连连感叹。
“唉,没想到忠良之后竟沦落至此,阮大铖此人的卑劣行径本官也早有耳闻,没想到竟然敢在南都重地公然欺男霸女,幸而遇到李知县,也是该着忠良之后遇到了你这个救星。”
“下官人微言轻,还是多亏了史阁部相助才能救得他们兄妹二人,实在不敢居功。”
提起史可法,唐良懿心中也是十分感激,前段时间的黔兵事件,若不是他出面向圣上说情,按着马士英的说辞,自己的老命保不保的住不好说,但罢官下狱是绝对免不了的,今天又岂能在这徽州府衙内安然地用着早膳,这李致远又是史可法推荐来的,唐良懿对他不禁多了一份好感。
回过神来,唐良懿看着眼前高如铁塔的周大壮有些木讷地站在面前,笑了笑,道:“周壮士快请坐,既是忠良之后,也不必拘礼,和我们一起吃个早点怎么样?”
听闻此话,周大壮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李致远,不知如何是好。
李致远当然不好拂了唐良懿的一番好意,拉了拉周大壮,道:“大壮,还不快谢过唐知府。”
周大壮谢过唐良懿,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嗫喏着道:“其实俺早上吃过了……”
“哈哈哈,没事,吃过了再吃嘛,你个子高身子壮,多吃点才行,”说完唐良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招呼一边的佣人过来,轻声吩咐了几句。
“如今世事艰难,官府也较为拮据,本官也吃不起什么美味佳肴,但是馒头稀饭咸菜还是请得起,大壮你尽管吃,不用客气,不够的话,我已经叫人去拿了。”
既然如此,周大壮也就不客气了,拿了馒头稀饭开始吃起来,不一会儿,又有佣人端了一大盆馒头上来,弄得李致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怎么好像是带着周大壮这个饭桶来吃大户了?
用完早膳,李致远随唐良懿去了书房,周大壮则在书房外的小客厅等候,待佣人为唐良懿、李致远二人上了茶水之后,就都退了出去,书房内就只剩下二人了,李致远知道正式的谈话要开始了。
见李致远正襟危坐,唐良懿笑了笑,道:“李知县请随意一些,这不是公堂,本官也不是要训导你什么,只是有些许在徽州的为官经验要和你说道说道罢了。”
“你来的有些急,本官也是前天才收到吏部的任命公文,对你的过往经历也不是太清楚,这样,你就先说下自身的情况和为官的打算。”
对于自己的身世和经历,李致远最近说的太多了,几乎逢人就来上一遍,早就编的天衣无缝了,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带眨的。
“下官姓李名致远,草字澹泊,本是湖广荆州府人士,生于大明天启二年,如今二十有一,父母早已亡故,在崇祯十五年壬午科的湖广乡试中侥幸中举,但今年的春闱会试却榜上无名。”
“下官在京师时就听闻武昌已被贼军张献忠所攻占,湖广多地也沦入贼手,路上兵荒马乱的,下官不敢贸然回乡,遂流落江南苏杭一带,后因缘巧合之下与吴江叶氏定亲。”
“世道艰难,关外建奴大军频频扣关,屡屡掠我百姓、杀我人民,中原大地也是烽火遍地,北有李自成在关中河洛肆虐,南有张献忠祸害湖广,华夏大地皆狼烟四起,土匪流寇猖獗,下官虽是一介书生,但也实在无法安心读书。”
“遂决定放弃科举,投身官场,只愿能够为官一方,练兵若干,剿灭贼匪,保一方安宁,更希望有朝一日能提兵十万,杀回湖广老家,解救陷于贼手的家乡父老。”
“后经未来岳丈所荐,前往金陵拜见了南京吏部尚书张公,这才点了婺源知县,还在张公府中见到了史阁部,得到了他的教诲和指点。”
说到这里,李致远停下来看了看唐良懿,继续道:“下官向史阁部提出要在婺源练兵,一来可以收纳流民稳定地方,二来可以抵御江西湖广西来的张献忠贼军,史阁部也深表赞同,还为下官修书一封,让下官前往驻旌德县的徽宁道张副使处解决军械。”
李致远心中有些忐忑,有些犹豫地说道:“所以来徽州前下官已经先去旌德县拜见了张副使,也得到了张副使供给部分军械的允诺,不知…不知下官做的是否妥当?”
“下官绝非是对府尊您不敬,若是有什么冒犯到您,还请您……”
唐良懿笑着挥手打断了李致远,道:“李知县不必有所顾忌,本官绝非是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之人,也不会因为下属敢做敢为而有偏见,只要遵守我大明法度,一心为百姓谋福祉、保境安民,那你就只管放手去做。”
李致远观察唐良懿的言行,应该不像是作假,这下他就放心多了,他就怕自己行事过于高调,惹恼了直属上司给他穿小鞋,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啊。
唐良懿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道:“澹泊明志,宁静致远,语出西汉刘安的《淮南子·主术训》:是故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是说不追求名利,生活简朴以表现自己高尚的情趣;心情平稳沉着,专心致志,才可有所作为。名好,字也好,本官就叫你的字澹泊吧。”
李致远有些脸红,他还真没有想那么多,李致远本来就是他的名,而且还和那个在西湖枉死的家伙同名同姓,这个字倒是他自己取的,刚好他就记得“澹泊明志,宁静致远”,古人的名和字要匹配,字是用来解释名的,就正好用上了,反正也没人知道,至于名利什么的,他也是要追求的。
唐良懿道:“有些事你已经做了,有些事你还不是太清楚,这正是今天本官要和你谈的,就权当是本官在徽州为官几年的一点为官之道吧。”
“下官谨听府尊教诲。”
“教诲谈不上,只是本官的一点人生经验,有可取之处你就借鉴,若不认同,你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本官先给你说说徽州府的基本情况以及最近的形势。”
“徽州府下辖六县,分别是歙县、休宁县、祁门县、黟县、绩溪县、婺源县,其中歙县是附郭县,是徽州府驻地,即所谓的府县同城,而澹泊你的婺源县离府城最远,地处徽州西南一隅,紧靠江西,如今情况最为复杂。”
“本官接到江西传来的最新消息,张献忠八月廿五日就已经攻下长沙,如今正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南下攻打衡阳,一路正东进江西,准备攻打萍乡和袁州,袁州是江右门户,若失袁州,则江右全省皆坏,两广咽喉断,而金陵之藩篱撤矣。”
“而左兵(左良玉的军队)打贼军不行,祸害江西百姓倒是厉害,如今驻军九江称病不进,又怀疑江西总督吕制台(吕大器)有兼并自己的意图,两人因此不和,照此看来,我担心袁州必失,南昌难保,江西危矣。”
“你婺源县紧靠江西,到时候就是我徽州的最前线,必定会有大量东逃的流民,望你早做准备,勤练乡勇,稳定地方,若贼军来犯,则尽力抵挡,以保江南安宁。”
李致远点头道:“下官定当尽心尽力,不负府尊之托。”
唐良懿听了李致远的保证,含笑点头嘉许,饮了一口茶才继续道:“另外徽州虽说是钟灵毓秀、文风鼎盛,才俊名士辈出,然而民风却相当剽悍,与江南苏杭等地大为不同。”
“概因此地山多地少,而大量田地又被大族大姓所占据,虽然徽商名扬天下,但大多数徽州百姓却依旧穷苦,自古就有“仓廪实而知礼节”的说法,徽州人多地少,百姓穷苦,民风自然比江南鱼米之乡要剽悍。”
“普通百姓多依附宗族,与他姓争斗之事时有发生,软弱之人是难以生存的,因此很多人好勇斗狠也就不奇怪了。”
“而我们这些知府县官多是外来之人,怎么才能站稳脚跟,治理地方,颇需要费一番心思。”
“首先,得与当地大族族长、德高望重的士绅乡官拉近关系,得到他们的支持,咱们虽说是朝廷命官,代表天子管理地方,然而府县衙门里的小吏、差役可都是当地人,这些人也大多出自徽州大族大姓,若是闹僵了,咱们可就成了孤家寡人,别说治理地方了,简直是寸步难行啊,铁打的小吏,流水的县官,对于老百姓来说,可能县吏比县令说话更好使。”
“所以你得学会怎么利用他们,该给的甜头就得给,该放过的就得放过,这样你才能办成事,唉,有时候是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其次,离间各大姓大族,徽州当地有所谓的‘徽州八大姓’、‘新安(徽州古称新安郡)十五姓’,在徽州六县广泛分布,他们之间多有争斗,可以使些手段,拉一派打一派,离间其关系,万不能让其成为铁板一块来共同针对官府。”
“第三,培植亲信,这点尤为重要,没有自己的力量,光靠权谋,靠左右逢源,是难以在当地树立真正的威信的,亲信可以来自自己的亲随,也可以是外来流民,或是本地的一些小姓,他们屡遭当地大族欺压,是很容易拉进你自己的势力,为你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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